聚光灯的颜色,比秦语珺想象的要滚烫得多。
在水晶被推掉的那一刻,秦语珺深吸了一口气,摘下了耳机,默默开始收拾设备。
次级联赛的比赛往往只有寥寥数位观众,对两队都是如此。仅有的那些观众,也基本都是队里知名选手的粉丝。
他们也许不懂游戏,也许单纯是故意的,但他们很擅长宣泄情绪。
在对方队伍走过来行礼的时候,秦语珺一一礼貌回礼。对面的情绪挺轻松的,毕竟二比零平平无奇地拿下一把比赛,基本没什么压力。
而跟随队伍下场进休息室时,秦语珺耳畔都还回荡着那些谩骂。
似远似近。
……
“我他妈说了,下路没线权,你天天惦记着你那逼野区优势和小龙干什么?”
“你牛逼你能打出野区优势,你他妈自己小龙区一打五呗。去不了就是去不了,看都不看下路一眼,还老绑架我们来跟你打团不发育。”
“打那么独你接着打排位去啊,打什么比赛啊?装什么逼。”
复盘是秦语珺最讨厌的环节。
基地的训练房和网吧包间没什么区别,更大一间的基地在给一队使用。
队伍里的队友似乎都很喜欢复盘的时候点上一支烟,连教练也是如此。那狭**仄的空间里挤满了烟灰与哄臭的味道,让秦语珺想起了家乡常去的网吧。
也是与许歧初见的那个地方。
或许是一贯性格里的沉默寡言,害怕抗拒与人社交。一开始秦语珺还会试图用文字的形式跟队友解释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一切也都在一场场训练赛中被消磨殆尽了。
她开始理解,下路或许不是没有线权。因为其实教练明明给下路选了有线权的阵容。
下路只是在幸灾乐祸地看自己笑话而已。
准确来说只有射手一个人。
“不是教练,我还是那句话,能打打不能打赶紧滚。”
射手刺耳的话还在不断嘈杂着:“早说了别他妈营销那什么女选手了,根本打不了一点。”
“这野区挂个巨婴谁打的赢啊。再这么下去都没队乐意跟咱打训练赛了。”
一旁的辅助,那个有些文弱微胖的眼镜男孩,像是在犹豫和试探一样,小声开口:
“要不……下把训练赛咱们试一把野核?我觉得其实这样有机会——”
“啥意思,让哥们选个工具人给打野当狗?”射手不屑地嗤笑了一下,还拍了拍辅助的肩膀,“没见过女人是吧,当什么舔狗呢?你少跟着她送两波,咱后面不还有的打嘛?”
“非天天搁那野辅双游,都不知道保ad吃线,她来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勤?”
辅助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说话。
秦语珺没有去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她只是真得很讨厌烟。
在网吧的时候讨厌。现在更讨厌。
可惜训练室就这么大一点,自己没办法再和曾经一样,旁若无人地躲在角落里。
那个角落不仅烟味很小,门口风吹不到、天热还有空调。
还会偶尔像是开盲盒一样,随机刷新一个孤独的小兽在自己旁边报团取暖。
“……秦语珺?”
教练的声音将接近被烟雾熏昏厥的秦语珺拉回一丝清醒。
她默默抬头,最后只是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又听到了射手不屑地嗤笑。
教练叹了口气,轻声说:“要不……你先下来帮忙分析几把战术?让那个替补先上一下?”
秦语珺没开口。
她本来也懒得拒绝。
教练看她的表情,似乎也心有不忍,只能无奈叹气:“我们再讨论一下再决定吧。”
“今天就到这里,解散吧。”
当煎熬折磨的复盘结束后,其余队员勾肩搭背地准备去吃夜宵小龙虾。辅助似乎打算喊秦语珺一起,但又被其他人按回去了。
幸好秦语珺本来也不想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她穿着暖乎乎的毛衣,围巾将自己裹成臃肿的样子,在基地门口打了个车回家。
租住的公寓环境并不好。搬家时乱糟糟的箱子现在还在房间里随处堆积着。
进了家门后,她像是忽然脱力一样,一路踉踉跄跄跌入卧室的床上。
有气无力地拿出手机,插上耳机。
戴在耳朵上,屏蔽掉整个世界的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秦语珺都会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躲藏在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轻缓的音乐代替了所有让人麻木的讥讽,地球安静地仿佛只有自己在环绕其轨道旋转。
仰望着天花板,秦语珺蜷缩在毛衣和围巾里,像是天冷蜷缩在毛球里的小猫。
她忽然发现今天已经是月底了。
十一月就要到来了。
新的一个月也不会比之前更好。也未必比之前更差。
秦语珺总感觉十一月好像是个对自己很重要的月份。
但是认真去想,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也许是大脑已经被二手烟熏坏了,秦语珺蜷缩了一下身子,弓着背团成了一团。
那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从离开训练室就一直没离开过。
为了强忍着这种头晕,秦语珺又一次打开了手机。
锁屏。再打开。再锁屏。
……其实根本不会有人给自己发消息。
自己本来在学校就没什么朋友。父母的联系方式也已经被删掉了。
队友在欢声笑语地吃小龙虾,路过的观众无人是为自己而来。
秦语珺重复着这个动作,一次又一次,白皙的小脸在手机荧幕的映照下惨白又昏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就这样。
凌晨一点二十。
秦语珺依稀记得自己连衣服都没脱。也没有洗漱。
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衣服也全是讨厌的烟臭。
但更为浓重的疲惫感打垮了她,她只想就这么重复着开屏锁屏的动作,直到渐渐困乏。
又或者。
直到屏幕真得亮起谁给自己发的消息。
“我抢到了!”
配图是一张照片。
十一月二号。次级联赛前场座位。
是许歧发的。
昏暗的屋子安静了大概三十秒的时间。随后小松鼠像是冬眠醒了一样,猛地坐直了身子。
秦语珺几乎将小脸贴在了手机屏幕上,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是真的。
那一天确实有自己的比赛。确实是官方的正版票。虽然次级联赛的票也没啥人买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秦语珺想了好久该怎么回复。
手指敲动又删除,循环往复好多次。
最后,她还是在犹豫的时候不小心手抖,将打好的话发了出去,索性才放弃步入幽微。
“你要来?”
“当然啊,我不是答应过你嘛。”那边消息回的很快,好像对方也在期待自己的回复一样,“正好那天是周末。”
秦语珺轻轻合上手机,深呼吸了几口气。
手机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她忽然有点不敢再点开了。
梦醒是很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美梦幻灭。
她明明在看到那张图片的时候,心脏扑腾狂跳到要蹦出来。
但是莫名其妙的压抑与沉默又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甚至不敢拿出手机。
……下次再见,都要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我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了吗?
我想要成为的,就是在训练室里被二手烟熏腌入味的垃圾吗?
他会对这样的我失望吗?
秦语珺不敢问。
不敢问他有没有看过自己这几次的比赛。
不敢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她忽然开始拼命地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发现头发甚至油油的没洗,整个人邋遢到根本无法见人的样子,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但是手机的震动,又一次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再次拿起手机。
“说真的,你这队友真有点弱智的。”
“把把选个强线权下路,一次小龙都不控,一次野区都不进,白白浪费你野区此次那么大领先。”
“这菜逼AD能不能行啊?能跟教练说换个AD不?”
秦语珺捧着手机,美眸扑闪了一下,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自己都记不住,上一次笑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笑到眼睛里亮晶晶的。鼻尖也开始粉嫩发红。
最后她也没有附和许歧的话,只是默默回了一句“到时候我去接你”就不再回复了。
倒是许歧,还客套一样回了几句“加油啊,到时候我会亲自在台下给你举横幅的”,“别管**队友,干爆对面”的话。
秦语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宛如少女怀春一样,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口处捂住。
昏暗的房间里,好似只有她亮莹莹的眸子在闪烁着微光。
……他会在下面给我加油诶。
秦语珺到现在还没遇到过给自己加油的粉丝。
那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自己坐在台上,台下举着自己牌子的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那天的我会看到吗?
我又是否能够表现的足以让他为我骄傲呢?
一瞬间,秦语珺觉得自己好似前所未有的鼓起了干劲,甚至方才的困顿疲惫全都一扫而空。她只想现在就起床开始排位练习。
然后,就在她还在下床穿鞋的时候,手机又震了起来。
他又说了什么吗?秦语珺满怀欣喜地点开手机。
又是一张图。
但这次发的人不是许歧。
是教练。
图上是下周比赛上场首发的队员名单。
秦语珺望着打野位那个替补的名字,一时间愣神了很久。
久到屏幕自动锁屏。
……屋子里重新陷入昏暗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