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买下我？”
“……”
一时语塞，我已经难以困扰得那么厉害了，只是疑惑与好奇的种子每次都在心田播撒得那样肆意。
她先入为主让我买下她，我本能地觉得她一定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不然她的语言怎能如此果断。
然而她的问题，却显得如此矛盾。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对此感到疑惑。”
平平淡淡的语言，仿佛感受不到真切，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她说的不是“不知道”而是“对此感到疑惑”。
“你不知道吗？”
“知道，可是我还是对主人的看法感到好奇。”
“哦…这样啊…”
我沉吟片刻，却没有回答。
果然，她也许真的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可是正是因此，让我感觉到深深的刺痛…
那是我不理解的，或许是不愿意面对的，矛盾的起源，扭曲的源泉。
她想知道的东西，我也明白，那是现在的迷失的自己所认为的歧途的方向。
可是我该怎么回答才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让我和她都信服的答案…
“所以呢？”
艾利斯蓦然停下，驻足不动，凝视着我的眼，问着。
“…？”
我思绪中断，疑惑地瞥了回去。
所以什么？
还有，这家伙真是亲切啊，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问题的答案…还有…”
“？”
“主人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失礼的话？”
“啊哈…怎么会…”
可恶的奴物啊，怎么还会读心术！
“真的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这句话语气加重了些许。
“当然是真的。”
得了，我倒是服了，从黑袍笼罩的黑眸中读出情感与思想，你还是第一个。
不想就是了。
“嗯。”
对方也随之平淡了。
“……”
随后沉默了片刻。
我带领着她，窜了一个个街道，又越过一条条坎坷不平的道路，甚至踏过不少泥泞的湿地。
终于离家近了。
只是忍不住眼皮狂跳，为什么她翻过这些街道的时候攻击比我还熟悉啊，丝毫灰尘都不沾的吗…
“主人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察觉到我的步伐减速，她也随之减速，环顾了一会儿周围环境，怕是已经猜到接近目的地了吧。
那魔性的黑洞果然在立刻环顾后再次黏上我，并如是说着。
“不，我在思索答案。”
“哦。”
……
“到了，艾利斯，这是我的家。”
“主人的家？”
“嗯，不过现在…”
“…是我们的家了。”
“嗯。”
听着她微微上扬的回答声，我指向一个方向。
这里是某个主街道的偏支，接近边缘处，也属于格雷村的边缘，虽然是边缘，却既接近曾经的废墟与森林，也靠近本村的冒险者公会。
而刚才所在的奴市，自然也是边缘，但是是几乎离森林最远的边缘处，所接之地，便是内圈下层另一村庄，再靠近兰斯帝国核心首都一点，便是贵族横行的上层了。这里居所虽偏，但也是相对方便与自由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方便与龙牙接头。
艾利斯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主街道偏支尽头，已经安宁得难以闻到主街上的喧哗了，说实话，作为下层村庄，少有这种安宁的地方。
自然，这安静既是这里的优点，也是缺点…
没有人敢在此乞讨，原因也很简单，这里，失踪率较高…
说是失踪，其实嘛，就是失去存在权力的可怜家伙。
我的家，便是偏支尽头的一个院落，说起来很奢侈，虽然是小院落里的二层楼房，但是一直以来都仅由我一居住。
希望艾利斯的到来可以消减些许心中的愧疚与不安吧…
默默祈祷，带着艾利斯走进院落。
深棕色古朴栅栏，长约两丈，虽然老旧但依旧被整理得有模有样。不知是由什么金属混杂土木构成的屋子，看样子倒也结实，至少简单的风雨还刮不走它。
院落的空处也没闲着，放置了一些锻炼用具，以及盔甲兵器，没有丝毫光泽的银色上镶嵌着淡淡的暗红色。
艾利斯跟着我走进来，突然变得和街上不同，好奇地张望着院落里的一切，仿佛新生儿初窥世界一般好奇。
明明刚才在路上什么都不看的说……哼哼，口是心非的奴物，果然是对这个人类社会感到好奇吧！
娴熟地关上栅栏门，任凭艾利斯好奇地观察四周，我自顾自地开始检查起栅栏旁泥土的痕迹。
在下层生存，谨慎只是基础罢了。
一直以来我都保持这个习惯，出门前简单记忆一下栅栏一带的泥土状态，每次回到家都要仔细探查一遍，以防有盗贼、魔物的闯入。
“主人，你在做什么？”
闻言，没有转过头去，继续探查着痕迹，随意回道：
“检查痕迹。”
“防范措施吗，我记住了。”
这就记住了？有些夸张呢…啧，肯定会忘记得很快吧。
想到这，我又不禁哑然失笑，跟她计较什么，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幼稚了。
不过，有调戏的价值。
“记住什么了？”
“全部。”
“全部？嗯…是检查痕迹的习惯的全部吗？”
“不只是。”
“……？”
“包括这个村子的大致排布，标志性建筑的位置，主人的家的位置，和……”
其话语未断，我暗暗咋舌，情不自禁回头看去，黑发少女亭亭玉立于院落，没有那样好奇地观望，只是凝视着我陈述着一个普遍是事实。
那眼神多么纯粹让我难以质疑其话语的真假，恐怕质疑了我都会忍不住责备自己不解风情吧。
见我看来，少女声音断了。
我有些好奇。
“和？”
这样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主人的名字。”
“是吗。”
我没有表示肯定与否定，只是随意地附和了一句。
见其没有动摇，继续转回身去检查痕迹了，也随口说着：
“这么聪明的灵魂所在的躯体是奴物之躯还真是委屈你了呢。”
“……”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复，我也没有自讨无趣，赶快做完了检查。
和往常一样，没有明确的动过的痕迹。
“嗯，检查结束，并没有……”
起身准备走向艾利斯，打算带她进屋来着，可是不知为何，她转过了身去。
“嗯…？艾利斯？”
我不免疑惑。
“就…就算你夸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
对方蓦然回首，面容依旧未曾动容，但是很明显得察觉到其眼色有些动摇，面色很不自然。
我对此感到疑惑与玩味。
喂，喂……不会吧，连夸人和讽刺都分不清吗…难道这家伙不经夸吗？
片刻。
似乎是瞥见了我眼中的揶揄之色，她气势随之骤然一变，冷了下来。
“主人检查结束了吗？”
“啊…嗯，结束了。”
我有些惊讶于这话题转换之快。
早在冒险者公会的酒馆听过那些家伙讲过，女人是善变的动物，没想到这个结论竟如此具有普遍性。
刚才还扭扭捏捏的来着，现在瞬间复原了，啧，真是个好玩的奴物呢。
在我腹诽的同时，艾利斯见我检查结束，走到我身旁，一副听从主人接下来的吩咐的表情。
“艾利斯看起来对这里挺感兴趣的，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想起艾利斯方才左顾右盼的模样，我问道。
“谢谢主人的好意，不过我想，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
“我已经分析过这些东西的来历用途了。”
“？”
我又是一脸疑惑。
什么分析，远程观看就能分析出来？
即使是曾经在炼金公会磨练过技术的我，也很难做到，据我所知，只有那公会的两任会长，极少数客卿和供奉才可以做到。
抱着这样的怀疑，我满怀愧疚地质疑起了对方的言语，考验其真伪。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我的心会不免被对方纯粹的黑眸所刺痛。
“那艾利斯，那柄剑有什么用？”
我手指向一个方向，剑堆里的一把剑，是一把银色的剑，以重剑风格却又显得短小，偏偏是这样的武器，也确实有着其独特的作用。
又不免感到愧疚，不过我依旧不会停止这荒诞的违心行为，如果因为愧疚就不去做的话，又有何人可以得到救赎，又有何人得以守护所爱。
“那是重剑型，不过用作地穴洞窟等狭窄地方的作战，不出所料，也符合这个村子狭巷的尺寸，主人应该用作防范贼人或讨伐哥布林等居住在洞穴里的魔物所用，还有一个可能，用于闯过迷宫第一七层。”
“……”
厉害，即使我也不禁对此感到佩服，其判断完全没错，与其说是没错，不如说是过分完美的答案，她列举的可能性我也只用作部分。
接下来其他的武器已经不需要问了，就凭此，大致可以了解其阅历。
可是我还是不免起疑心。
“艾利斯我相信你了，至少你说的记住我现在明白了，你的阅历经验也是罕见的丰富……”
确实，作为奴物，还是下层奴物，想知道这些东西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着对方瞳孔微微张扬，即使面色不动，那眸中添的一抹神采可以分析出其喜悦的心情。
只是无情的我，不得不打断这种美好的愉悦。
“可是，艾利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
我凑近看着对方的眼睛，其面色不可能有所动容，那么想观察其心情思绪的变化唯有从眼神着手。
盯～
盯～
就这样我们互相盯了良久。
很遗憾，我未能从那若含有浩瀚星空的眼中读出什么不安与紧张，但也没有毫无收获。
对方的眼中还是闪烁了一抹异色。
那变化极其浅显，我仅仅是近距离观察也看不出来，但当我靠近其脸庞，直视的时候，看到了，那异色！
说起来，我果然还是变得幼稚了，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内心很轻易和轻薄地就被欣喜填满了。
不过，发现了，就好。
我收回靠近地脸庞，轻微地听见其松了一口气，哼哼，对方果然不知道，证据已经被发现了。
说不出来了吧！
“失忆不假，知识留存。”
少女简简单单几个字打破了我的幻想。
可恶啊，怎么斩钉截铁地语气，如此真挚的眼神，这样搞得我很难拒绝相信啊。
“好吧。”
我妥协了。
走向大门。
之后找个机会，让她告诉我所记忆的过程，这样就算是编也很难吧。
只是那个诅咒果然还是有些让人在意，不过嘛，也难以产生恐惧的情绪了。
“那进屋子吧。”
“好的主人。”
我娴熟地左右环顾一周后开锁，有两层锁，对应两把钥匙。
嘎吱！
门开了，上面三片树叶掉落。
我熟练地捡起树叶观察。
嗯，折痕还是那个地方，做的标记还在，没问题。
“主人，这也是防护措施？”
艾利斯好奇地看了过来。
“是的，记住了吗？”
“嗯嗯。”艾利斯点点头，黑瞳微微在此聚焦，随后恢复，这样记忆的模样还真是靠谱啊。
至于窗的话就不用检查了，之前检查栅栏时一并检查过了。
很快检查完毕。
我带着艾利斯走进一楼客厅，暂且坐下。
“主人。”
艾利斯试探地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
“为什么不用防御魔法阵？”
“……”
为什么不用，啧。
这就要问问我这颗迷失在雾霭中的心脏了，每一次提起相关话题都会被记忆所缠绵，那记忆中的话语若铅般灌注在我全身，让我沉重不已。
如今微微思忖，也留有余悸。
“我没有魔力，无法自己布置也没办法驱动。”
语调渐渐低沉。
或许我自己都不知道了，这到底是借口，还是事实。
沉默片刻。
不知何时，艾利斯走到我的身前，直视着我的眼，那目光仿佛具有贯穿力，想直接射到我的心神。
我不知对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也不知她相信了没有，但是我明白，她在读着我的情感，通过那幽幽地黑眸。
“主人，我可以哦。”
“…什么意思？”
“我可以学习魔法，弥补主人的不足。”
“艾利斯？”
见我一脸狐疑，艾利斯轻描淡写地解释着。
“魔族与人族不同，我们都是天生就有好多魔力的，所以主人请相信我。”
“是吗…”我不置可否。
“是的。”艾利斯加强语气。
“嘛…真是败给你了。”我苦笑一叹道。
或许，这也是答案的一部分呢。
不知为何，艾利斯曾经的问题的答案我也差不多想好了。
但在此之前，我带她熟悉熟悉这个屋子，顺便也接近黄昏，处理一下饭食沐浴之事。
“呐，主人。”
“嗯？”
“都到家了，为什么不把黑袍摘下来？”
“……”确实忘了这茬。
看来在那之前，还得先满足对方的好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