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开始假仁假义吗?”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哈哈,笑话。当初在得知真相之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谁说的一个蝼蚁而已,死就死了。还抢我们家东西。有什么可惜的。怎么如今知道他救了你们就开始惋惜了?来掩盖你们内心的虚伪,我们才不接受你们的道歉。”
“你莫要胡说!把他带下去。”
我醒了过来。
“这是苏零的记忆,他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那个时刻他正好路过。”白衣少女说道。
“你是怎么看到的?”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记忆碎片似乎在向你我靠拢,之前的那个估计也是如此,未来来的碎片这其中可能掺杂着很多人的记忆,也有可能有你我的。但具体原理我也不知道。”
“你能反向主动搜寻那些记忆吗?”
“当然可以。”
“好的,非常感谢。”
“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说道。
很快,我就找到了记忆的源头。
我走向了潮水般的记忆。
……
一开始,是苏零的。
我看到了我从前从未看到的景象。
那是起义,白衣少女说道。
我看见人们揭竿而起,反抗我的祖父。
苏零那时还是个游历四方的侠客。
后来,我看到了无人问津的街头,发臭的尸体被人抬走扔到河里。
皇宫内的人纵情享乐,勾心斗角。
正逢大旱,饿死了很多人。
同时由于尸体发臭,街道无人清理,很快瘟疫又传播了起来。
苏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或许,他一开始对白帝,还抱有真心,可是后来,他失望了。
是啊,这样走向末路的朝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灭亡,他没有直接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吧?
这就是,他义无反顾要灭亡白帝的原因吗?
那柳恒呢?身为皇室血亲,他是如何想的?
我看到他身为皇族后裔却沦落到吃饭都成问题,但他始终心怀天下,为国为民,或许,他并不在乎皇帝是谁,因此,我的存在并不重要,唯一有用的办法就是以救我为名可以从天理上占据优势。
而郭言,他和兄长在这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庇佑江东父老。
这么看来,似乎很难说谁是真正的恶人。
他们难道没有私心吗?
肯定是有的。
但是,能说他们不爱白帝子民吗?
获得天下贤士追随,成就强大势力的前提就是爱民,否则根本不可能建立基业。
而我,在出生后,又干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我的记忆。
从小到大,千篇一律的皇宫,甚至没有几次踏出过大门。
转眼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如果我不是林斐,不是白帝的皇,会不会结局更好一点呢?
但那样,或许我就只能成为倒在路边腐烂的尸体,又或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民。
我该庆幸还是不幸呢?
我看到了司空明的记忆。
他本可以隐居山林的,确因为柳恒的三次拜访而铭记于心,忠心不改。
这样重义的品质,真的让人倾佩。
他本可以脱离这些纷争的,或许是因为柳恒的请求,又或是他心中还是对天下苍生抱有怜悯之心,最终,他还是出山了。
我还看到了灵氏姐妹,郭图倒在血泊中,灵毓在一旁默默流泪。
木清向灵倾伸出手,将她从废墟中救出。
他们到底是因为利益,还是怜悯,又或是看上了天赋?
但他们的人生是五彩斑斓的。
哪怕不幸,他们也曾感受过,也曾看到过这世界的颜色。
他们能哭能笑,他们看到过外面盛开的花,见过滚滚的江海。
而我,什么也没有见过。
皇宫就像一个囚笼,而我就是其中的麻雀,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结果无非就是继续呆着,直到哪天,被人炖了做汤。
我多想向侠客一样纵横天下,像风流客一样体会情感的滋味,像快乐的孩子一样在外和伙伴玩耍,又或者,只做一个普通人,每天为了生存而奔波,饥一顿饱一顿。
如果可以,我多想和他们交换人生。
他们或许死了,但他们曾经活过。
而我虽然活着,但我生命的色彩却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禁感到悲哀。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你和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很像呢?”她说道,“只不过啊,她比你还惨,她活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被贪婪的人们锁在囚笼里。人们发了疯的汲取她,这个生灵之魂的能量。讽刺吗?风之国度靠生灵之魂来维系,只有她还活着,风之国度就会永存。”
“……”
“可惜,人们只会折磨她,身为生灵之魂,她没有一点力量。于是她选了伤害自己,她受到伤害,世界就会受到伤害。被百般折磨的她只想死。可以她却死不了。迎接她的是更高强度的囚禁,人们为了防止她破坏世界,将她牢牢禁锢,讽刺的是,每个纪元,人们都毁灭于内斗,而她也因此可以在锁链腐朽后获得短暂的自由。后来,她用生灵之力捏了个泥人,用她自己的样子。泥人和她相依为命。再后来,因为一场意外,人们的武器攻击了泥人,泥人生命垂危,虚无的人们却不愿意为了一个蝼蚁浪费时间,不管哪个世界都一样。人们看到蚁穴还会兴奋的上去踩两脚,就算无意的也不会心怀愧疚。她似乎终于心死了,将生灵之魂交给泥人,生灵之魂离体的瞬间,风之国度也毁灭了,永远不存在了。”
“后来呢?”
“也许是十万年?还是几个纪元?泥人,也就是我醒了,我成为了新的生灵之魂,可惜,风之国度也早已不再,与之相关的信息也基本消失了。她唯一留下的痕迹在我身上,我拥有着她的样子,她的声音。但我毕竟是泥人,泥人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我时常在想,她看到的颜色是什么样子的?可惜从前她能看到五颜六色,却未能走出天地半步,如今我实现了她的溯源,却再也看不到了。”
“……”
“所以说,你和她,真的很像呢?某种程度上说,你我都是她的同位体,除了亮暗程度不一样,或许我们长的基本上差不多吧。”
“所以,我那天听到的那个求救声,是她?”
“没错,那时我也快忘记了,现在才慢慢想起了。多久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从风之国度出来,我一直走,一直走。我只想带回她,别无所求。抱歉,我不是在为罪行开脱,的确,身负毁灭的罪责,但我还是要走下去。”
“……”
“你可能会问,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这不重要,她当初营救我时,也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接受这种结局。就当是我的恨吧。”
“我能……明白。”我说道,“可以给我多讲讲她的故事吗?”
白衣少女给我讲了她们在黑暗中聊天,在寒风中抱团取暖,痛斥命运的不公,然后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这么说,我所经历的,连他们的九牛一毛都不是。
可为什么,我没有庆幸的感受呢?
她选择帮我,也正是因为相似这一点吗?
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呢?
我不禁有些羡慕那个生灵之魂,她可以为了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有人在她死后,依旧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而我,只能懦弱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这很正常,我所经历地远不及她,我比她有的优势是我的寿命短,不会有这般折磨,而且我可以死,而不是像她那般生不如死。
或许,之后处理完我这个世界的事后,白衣少女还会继续去其他世界,我只不过是她漫长人生的小插曲。
但对于我,她的到来,是一种救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说道,“我知道,追随一个毁灭很多世界的恶人,被常人视为禁忌和邪恶,但我知道,是你在我最迷茫的时刻,来到我身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选择站在你身边。”
她愣住了。
无论如何,我都选择站在你身边这句话,她也曾经在另一个口中听到。
世人对泥人这种人造物唾之以鼻,甚至想要抹杀她,但是那个名为生灵之魂的少女将她护在身后,也是在她濒死之时,生灵之魂为她向曾经折磨自己的人下跪求援。
她笑了笑,看来这个世界,着实有趣。
她都有点不舍得离开了。
要不到时候,把这个小家伙带上?
反正也不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