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跟你爸上街上请别人吃饭，你去不去？”
“不想去。”
“走啊，出去多经经场子，多去跟别人打交道，你这整天就闷在学校，今天也是给你们班主任帮个忙，你去感受一下，你去不去，啊？”
每次听到妈给他强塞经验论，高杨就会感到后脑勺一阵闷痒。
高高豆津津有味的翻看他的草稿纸。
“那些等到以后毕业了再说，我明天还要回学校。”
“那行吧，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会你自己出去吃点，我跟你爸就不照顾饭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们走了哦——哎，你把酒拎下去，我把那袋苹果带上”妈扭头又和爸商量起来。
“——咔嚓！”门关上了。
高杨的思绪从父母的酒席，班主任的嘴脸，自己的成绩，班里的同学，这么样的一个高中生活，顷刻间飞到了还没补完的番，还没玩过的模组，七嘴八舌的游戏群组，嘛，活着还是有点意义的嘛，爸妈关上了家门，仿佛是打开了高杨的世界的大门。愉悦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高杨去拿手机——
“原来你的资源都藏在这个文件夹啊。”
高高豆扒着他的手机屏幕说着。
愉悦戛然而止，第一次有人涉足到他的世界里。
高杨没多说什么，直接把手机从高高豆手里拽过来，高高豆抿了一下嘴：“我说啊，如此流畅的从一位可爱少女手里抢东西这种事情，真的不会有什么罪恶感吗？”顺便故作姿态的歪起头眯着眼。
“那还真是抱歉啊，虽然说表面来看确实是什么美少女之类的形象，但是说白了只是一个账号罢了，只不过是网络上的我而已啊，这种事情我还是很清楚的！”高杨稍微停了一会，然后迅速的搓着手机屏幕。
“啊，你是想要转移文件位置吧？”高高豆从容的笑起来，“长按然后拖拽，嘛，即使单纯从与你对立的我的视角来看，你的手势也是如此的熟悉～”
“但是你现在现在背对着我的手机，想必不知道我转到哪条目录去了吧。”高杨没好气的说。
“嚎～你说过「我是你的账号」之类的事情，你是清楚的吧。”
“嘶…不需要你绕弯子来增加你的气场。”
“哼哼…”高高豆玩弄着桌子上的晨光子弹头笔芯。“你的那些资源，其实我早就阅览无数次了。我可是你的账号啊，迅雷百度云什么的，没有账号登陆的话什么功能都用不了吧。每一次下载，每一次播放，我都得陪着你一字节一字节地鉴赏下去。再加上你根本没有删除下载记录的习惯，因为你根本在意过我的想法吧！明明已经是，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形状了，现在反倒是嫌弃起我来了，真是愚昧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洞悉自己的那片“无人区”，在现实里被这样随口说出来，高杨感到一阵生理不适。
“而且，说到底。”高高豆又看着他。
“为什么我看到资源，你就要着急呢？”高杨听到这句愣了一下，坐到床沿上，“其实只是那些烂俗青春恋爱剧的惯性思维吧”高高豆咬着手指甲继续说着。“我只是你的账号嘛，就算我知道也无关紧要，你应该多听听我的想法才是。以后别老赖着这几个老资源，有空了多去找一些新的资源，这样我对信息感知的强度也会提上来。”她捏着刚刚咬下来的一片指甲盖，看出了神。
高杨也看着那片指甲盖：“我还是比较实用主义吧，如果现有的资源看着还比较有感觉，就没必要一直无脑的去扒其他资源了。手机内存也是有限的啊，有几个耐看的就且看且珍惜吧…”高杨想伸手捏她手上的指甲盖：“以前有个很不错的视频，找到新的之后为了腾空间，就把那个删了，因为是破解版也保存不了下载记录，多少有点遗憾啊…”
高高豆听了把还在端详的指甲盖丢到桌子上，高杨没能拿到指甲盖，多少有点着急。高高豆有点诧异地说：“喂，你有过一个没有下载记录的视频吗，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事？”
“啧，因为那次我为了提高下载速度，用了破解版软件啊，不需要登陆账号的，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了！”高杨没好气，一只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指甲盖丢到了哪。
“原来还有我不知道的空间吗…”高高豆又歪起了头。
高杨摸到了那块指甲盖，有些光在里面。是幻觉吗？
“你也说了，你是账号吧，并不是万知万能的神吧，在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想必也无从谈起呢。”高杨扬起头长叹一声，高高豆伏到桌子上，盯着竖起来的照片，那些是高杨小时候，街上摄影店给拍的照片，里面的高杨笑的很随性。
“我还想了解一些事情。”高高豆说道，“总觉得，互联网上的信息已经不够用了呢，我能出现在这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还要了解什么呢？”高杨随口问道，想了一下突然又改口说道：“啊，确实还需要了解更多。”
“看来你知道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谁让你是我的账号呢。”高杨准备习惯性的把指甲盖放进嘴里咀嚼。正要第一口咬断这细长的，近乎完美线条的指甲盖时，高高豆的身体微微闪动了一下，指甲盖突然不见了。“库库库，我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象哦，只要我能适应相应的身体，更不要说去除一小片指甲盖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高杨问她。
“…”高高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能不能不要像往常一样咬断它。”
“我需要咬断它，这就是我的惯性思维，我的生活已经够压抑了，没有精力再去违背自己的意志。”
高高豆越听越烦，索性站起来，双臂在空中挥舞，这个动作也是高杨网上聊天时常用的一个GIF表情，“惹啊啊啊，什么嘛，一直跟我打谜语，我听不懂啊！什么精力意志的，你现实生活中怎么是这么个颓废样子！”
高杨看着面前这个蹦跳的东西：“原来你没听懂吗，看来你已经不是我了。”高杨也起身，“需要喝点水吗，我有点渴了。”
高高豆没有回答，高杨去厨房取茶杯，高高豆也下意识的跟着去了。
“好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高杨给自己茶杯倒了些热水。
“嗯…我也不知道。”高高豆翻起高杨的手机。
高杨也不想操这个闲心了：“那我要玩会，手机给我。”
“…不行，我也要玩。”
高杨思考一下：“嘶…你不是我账号来着吗？”
“是啊，你有，什么想法吗？”
“玩游戏也是需要登陆账号的。”
高高豆眉头小皱一下：“嘛，只要你能看见我，你就一直是处于登陆状态的。”
“那么我玩游戏是不是相当于你也在玩游戏？”
“唔…额，”
高高豆思索着，高杨已经把手机夺了过来：“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天假期！”
夺过来了，手机夺过来了。
高杨准备先点开手机移植版cs1.6，是的，王者荣耀他玩不明白，和平精英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在互联网上扒来扒去找到了各种奇怪的游戏。
■———■
嘛，他好像对手机很执着啊，不论怎么样，他对于能待在家里的假期是病态一样的珍惜。我想摄取点什么信息也是不太可能了…
网络世界有什么好呢，游走来游走去，太久了就不是自己了，哦，我也确实不是他。如果他对于那个地方没有那么向往，没有投入那么多，想必就不会有我了吧…
房间好闷啊，想出去看看呢。
……
■———■
有限的地图，逐渐无聊的三条警匪交战路线，一局一局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在一次次重复里从悦耳变为聒噪，枪法依然如故，老成但是毫无进步。
平时看到的那些视频里，一边展示着精湛的枪法一边有说有笑的up们，在他脑海里又若隐若现着，是这样的，人和人是有区别的，他们真的有更好的设备，更多空闲的时间打游戏，还有更敏锐的头脑，一边在轻松应付学业的同时，还能在13站做视频圈粉……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一直以来。
可笑的懊悔感涌上心头来，该怎么做呢，这会去做两道数学题吗，我看看，好像我还把学习指导（一本学校常用资料）带回来了，可能在学校要走之前，我指望自己能做两道题吧，可是完全没有那种状态啊，明天就要回学校，现在爸妈也不在家里，要我一边克制着自己一边抓耳挠腮的用两个小时做两道题吗，要我去浪费宝贵的两小时假期时间做在学校环境下五分钟就能做完的事情吗，要我……
呃呃呃，无路赛。
高杨突然意识到，房间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已经是晚上了吗，玩起来时间就过得这么快。
诶，她刚才好像也想用手机啊，她去哪了？
看到我这颓废样子，她都不想理我了吗？高杨这样胡思乱想着。嘛，去楼顶吧。
高杨感到烦闷的时候就回去他们单元楼的楼顶上。
高杨家住在五楼，隔着一层六楼，然后就是楼顶。
每次从五楼往上走，浑身都会感到莫名其妙的轻松，可能因为在这个单元楼里，从楼下走到五楼，意味着回到那个沉闷的家里，而从五楼往上走，意味着走向那片少有人打搅到的空中净土。
天台，对，日漫里，或者杂志上，会把这个地方称作天台。天台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更贴切，更浪漫，更有什么西亚哇塞的理想在里面。但是高杨这里，至少蛋城这边的人们，都把单元楼的楼顶叫楼顶，它就是楼顶啊，不需要什么更时髦的词，父母自高杨打小就告诉他那个地方叫楼顶。到最高一层台阶，推开那个风吹日晒，吱吱呀呀的木门，那扇门是外面天台和楼房里面唯一的隔离带。推开它往往会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好像告诉你，来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世界——一个向四周望去，视野开阔，会让你浮想联翩的世界。远处中心商业街的灯光闪烁不定，好像告诉高杨，你不属于这里。只有放假回家才能看见这番景象，平时晚上在学校，只有政教处的打手在操场举着手电筒，对着教室瞎照。街道上的门面房，大都没有高杨家单元楼高。那些房子的楼顶，在黑夜里只是为街灯增强对比度而堆砌着。楼下街上有很多车，车灯与银色的线条交织，汇合，车身在招牌灯下变化着颜色，滑过银色的丝线…丝线，？
“哟，你怎么也上来了。”
银色的丝线随着灌上楼顶的风，肆意漂散着。高高豆在黑夜里满头银发，倚在水泥护栏上，像是一件艺术品。她扭头看向高杨，丝线也从大街指向小巷。
“倒是想问你，你怎么也上来。”
“心里烦的很，想不明白，就想来上面。”
“嗯，我也一样。”
高杨给手机插上耳机：“呼，想不明白啊。”
高高豆托起下巴：“你以为我想得明白吗？”
可能是出于羞涩，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本来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他们想问问对方在烦些什么，可是似乎意识到这都是问不明白的事情，为何不好好享受此时的宁静呢，有一种假装自己释然了的愉悦。
高杨勾着头，看到楼下一个电动车摸摸索索回到小巷里。他不由自主的说
“要不跳下去吧。”
高高豆若有所思：“我还需要你，我可能不会跳，你呢。”
高杨看向她，她没有看着他，他又看向远处的灯火：“说实话没有理由，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高高豆的头发逐渐变暗，问道：“如果真的跳下去会怎么样？”
“不确定。”
高高豆把眼神转向高杨，没有说话。
“刚刚又不跳，哎，我是真的想跳。”高杨继续说道。
高高豆声音有点低沉：“不想，你应该是不想。”
他们两人互相望着，在这个不太一样的天台世界里。黑色里看不清楚，那该是什么模样。
“嗯，我还需要找出点意义才是。”高杨无奈又解脱一般的回答她，好像是在回答她？
高高豆轻轻笑了一下，不过高杨看不见她怎么笑的。
（高楼寒风，灰墙不语。谨以此章，纪念胡鑫宇事件结案……向胡鑫宇同学默哀）
2023年2月3日，凌晨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