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辍咖啡店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卷帘门被放了下来。好在今天是周一,没什么人这个点会来喝咖啡。采薇趁着这个时候整理起了书架。这一个月来她对工作愈发得心应手。令白泽大感欣慰的是,她终于开始看书了。尽管白泽不确定她一开始就看那本《百年孤独》是否合适,但看到她乐在其中的样子,白泽也没多想。
靠近柜台的桌子坐着三个人。獬豸坐在一侧。带着头戴式耳机的谛听坐在他对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身材精装,扎着发髻,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脸上带着忧郁的神情。自从白泽和獬豸认识他以来似乎谛听就没有阳光开朗的时候。夏琪做在一旁写文件。白泽让他找个借口别去上班,于是他就称自己发烧。这样的后果是他得在家里待上三天,每天汇报体温,还要做核酸。一想到被捅嗓子眼的感觉,夏琪就浑身难受。
“怎么了老弟,昨天晚上又没睡着?“獬豸接过白泽递来的咖啡,递给谛听。后者小声道谢之后接了过去,顷刻间一饮而尽。
“还有吗?“他抬起头,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看着白泽,样子楚楚可怜,“再来一杯,前辈,谢谢……”
白泽咬了下嘴唇,啧了一声,取下咖啡壶又给谛听倒了一杯。“你得去补觉,不然没过多久你可能又要回地府报到去了。”
谛听接过咖啡喝了半杯:“没办法啊……那个网剧急着交差……我真的已经焦头烂额了。剧本一坨屎,音效特效加了一堆搞得自己高大上……我这音效师真的要死了。原来想着接个兼职赚点外快……怎么这么累……”
獬豸眼眉低垂地看着谛听,不是因为困倦,而是无语。谛听在地府当坐骑,到了人间照样当坐骑,怎么想都可怜。
“没关系……再干一天就好……再干一天。”谛听操作着鼠标,梦呓似的自言自语。白泽实在于心不忍,用两声咳嗽打断了他。
“那个,老弟。歇一下吧。聊聊案子的事情。不然你来这里就没事情干了。”
听到这话的谛听如梦初醒:“对啊……对啊。”
“话说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耳机?”夏琪好奇地问,“这什么牌子的……没有LOGO啊。”
谛听不耐烦地打开夏琪正要摘下耳机的手:“你自己百度一下谛听的特性吧,要是不带这耳机我会烦死的。”
夏琪感觉逐渐理解了一切。
“采薇,你也过来看看。”
采薇放下书:“我?为什么?我也不是公会的人啊……”
“我们这些人在城里呆习惯了,有些经验没你多。更何况你也是犬科吧,行为肯定更好理解一些。”白泽说着走出柜台,拉开一张椅子招呼采薇坐下。
“这样真的好吗?她毕竟不是‘巡捕’……”
“我也不是。”白泽仰天长叹,整整自己的围裙之后回到了柜台里面, “但这件事还是莫名其妙交给我了,真是烦人。”
就为了什么“你们更加专业”。白泽哼了一声,“你们还想要喝什么?茶?饮料?”
“杨枝甘露。”夏琪举手。
“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獬豸看着桌上的纸质文件,头也不抬地说。
“有奶茶吗?”采薇抬起头问。
他们几人等了不到十分钟就拿到了自己的饮品。白泽拉了一张椅子,挨着桌子坐下。
“所以白泽前辈知道我们在面对什么了吗?”采薇小心翼翼地问。
“獒犬。”白泽转着咖啡杯,“神獒。狗中的王者。所至之处必然会有狗跟随。”白泽瞥了眼采薇,“所以说采薇,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乖乖待在家里,明白?”
采薇用力地点点头。“很好。”白泽赞许地看了眼采薇。
“那我们要怎么抓?”夏琪问,“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的,和鬼一样,你要怎么抓?”
“它还挺别致的。”谛听闷闷地说。
“那是在酆都或者地府吧。”獬豸打岔,“就算是非实体的东西,有些方法也是能够干扰的。比如开坛做法,念念佛经,这些都可以用。”
“我们在讨论的是捉拿犯人的问题而不是驱邪,老谢。”白泽交叉着手指说,“谛听,如果你能够定位他的位置……”
“哦……知道了,我试试看。对不起,让我过一下。”
在夏琪和采薇惊异的目光与獬豸的“你们还太嫩了”的眼神的交织下,谛听走到过道里,取下耳机。伴随着周身散发出来的烟雾,变成了一只长着虎头、独角、犬耳、麒麟腿的动物。然后哐当一声掀翻了最靠近它的那张原木长桌。白泽赶忙起身把桌子扶起来。
“哦……对不起。”
“好可爱。”夏琪盯着谛听的头说。后者从鼻孔里哼了一口气,侧着脑袋把耳朵贴到地上。
“地铁太吵了……这可能得需要更多时间。”谛听不满地说,“现在的上班族牢骚真不少。”
“好了,不用管他了。老谢,我让你整理的东西你有带来吗?”
“物业投诉的我没办法处理。不过民事诉讼倒是可以。这些是这两年涉及到犬类咬人纠纷的民事案件。法院的朋友帮忙的,别外传。”獬豸拿出一个U盘,递给白泽。
“我这里有苏老给的一些值得注意的记录。有关不寻常的灵气变动之类的。我们需要把他们列出来,在时间上进行交叉比对。”
“额……什么意思?”夏琪含着吸管问。
白泽推了推眼镜,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还是我说吧。”獬豸接过话头,“今天早些时候,城隍那边确认了受害者的身份。苏永昌,是妖。原来住山西,现在过来沿海了。”
“苏先生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不过记录显示他在到海门之前还去了好几个地方。苏先生这个人本身有一定的犯罪记录……不过是民国时期的事情。”
夏琪的目光在白泽和獬豸之间来回移动,片刻之后他问:“难道说……你们怀疑是仇杀?”
“民国、抗战时期党派林立,即便是妖界也不例外。各方势力抱团取暖,导致了那样的局面。”白泽端起杯子呷了口茶,“公会找档案还要一段时间。现在,我们只能这样猜测。”
“对象的行动范围是逐渐缩小的。”獬豸说,“你们看地图也知道。他可能只知道目标所在的大致方位,因此不得不多次确认位置。这也是附近居民会不断见到这只狗,却没有任何伤亡的原因。”
夏琪颔首低眉沉思片刻:“完全明白。那别废话了,开整!”
“我怎么没见你在你的工作上那么信心满满啊?”白泽扶额喃喃自语。
“城隍那边会帮我们用网络爬虫(注:网络爬虫是一种按照规则,抓取网络信息的程序或者脚本。)搜集有关的事件,我们只要用共享文档把事件录入时间轴就行。我把共享文档发给你们。多人编辑。”
“你们都这么现代化了吗?”夏琪不由得感叹。
“这就是与时俱进。”獬豸笑了起来,“好了小家伙们,别废话了,干活吧!”
结果话刚说完,谛听就直起身子,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几根虎毛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找到他了,在担水巷。”
“这倒是省事了不少。”
“好,我知道了,白泽前辈。”龙安放下电话,从书桌前站起身,把满是Word文档的笔记本轻轻关上,打开衣柜的底层,抽出一个长条形的皮革包。她解开搭扣,抽出里面的机械甩棍,小臂自上而下用力一甩,甩棍噼啪一声打开。龙安满意地把甩棍收进包里。
从书桌上拿起对讲机,龙安按下通话键。
“所有单位注意,我是甲子。嫌疑人‘神獒’出现。在担水巷。请求临近单位对周边区域进行封控,速度要快,完毕。”
“明白,甲子,完毕。”
龙安把甩棍往自己的战术裤里一插,把对讲器放进口袋里。她不太喜欢明目张胆地就这么走进去。对她来说所有的抓捕就是一场狩猎——对手是钢铁森林中的猎物,自己则是持枪小心前行的猎人。
今天的那家伙,又是怎样难缠的对手呢?
“你刚刚给谁打了电话?”咖啡馆里编辑着文稿的夏琪问白泽。
“捕快。”白泽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在平板电脑上。
“捕快?现在还有活着的捕快吗?”夏琪面露惊讶,“从古代过来的?”
“不……捕快只是一个称呼啦。”獬豸见白泽不愿搭理,便接过话头,“白泽有跟你俩说过公会的事情吧?”
夏琪和采薇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捕快就是公会的执法人员,负责处理涉及妖灵的一切违法事务。”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采薇叼着一根搅拌棒。
“因为大家可能都不太愿意提起这个称呼吧。以前有一段时间捕快挺凶的。”獬豸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白泽和我就是那个时候离开了捕快。”
“欸?因为暴力吗?”采薇接着问。
“不……我们俩相信很多事情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于是和当时的捕快头子起了冲突。”獬豸笑着低下头,注视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我们——”
“行了老谢。”白泽把手搭在獬豸的肩膀上,“没必要和小孩子讲这些,都过去了。”
獬豸于是闭上了嘴,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紧皱的眉头,冲着夏琪和采薇笑了笑。
“是啊,都过去了,你说得对。”
“甲子呼叫中心,已经确认了目标的具体方位。完毕。”
“中心呼叫所有临近单位,将区域封锁等级上调到二级,完毕。”
“甲子呼叫一组,Green light,行动。”
他们走到巷子里。每名捕快都收起了自己的气息,使得他们与普通人无异。在进入巷子前他们便规划好了路线。对出入目标建筑物——一幢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建成的老楼——周边的所有路径建立了封锁和监视。
龙安走到门口,楼下开店的大爷看到她的样子,刚想站起来问话,却被龙安掏出的警察证件和她布满杀气的面孔弄得瞠目结舌。龙安趁着大爷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摆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敲了敲门:“先生!我们燃气公司的,刚刚总控那边怀疑您家里有煤气泄漏,所以派我们过来看看。”
龙安停了几分钟。
“里面那位帅哥还在吗?“她摆出她最温和的表情问旁边摆着茶桌的大爷。
熟练地弄开门锁上楼。跟在她身后的年轻捕快余诺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前方迎接他们的是狭窄的楼梯,随着龙安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杂乱的房间出现在她的眼前。若不是知道这是出租房,看着这满地的纸箱和散乱的杂物,龙安真的会以为她进了垃圾回收站。阴暗的光线,白漆剥落的墙壁,还有一股令人不甚愉悦的气味,都令龙安感到不快。
“中心,这里是甲子。进入目标建筑,没有找到嫌疑人。”她按下胸口的PTT(注:按压式通话按钮,连接着对讲机)说,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楼梯上传来了更多轻盈的脚步声。其他身着黑色制服的捕快爬上楼梯。龙安做了几个手势,抽出甩棍,其他捕快立刻分散开来,警惕地搜查着每一个房间。一名捕快递给龙安一只手枪,后者娴熟地打开保险。
“龙队,这里。”
龙安暂时放下了那副老旧的全家福,看着余诺从垃圾桶里翻出的被撕成碎片的A4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什么。
“看起来是一些路线图。”余诺说着让余下的纸片漂浮起来,兀自翻动着,“在这里可能没法拼起来,我们可能要——什么声音?”
所有的捕快立刻警觉了起来,纷纷抽出枪械。肘部的手表随之亮起,幻化出一圈银色的鱼鳞甲护腕。
声音从主卧传来,余下的四名捕快在门外列队,抽枪闪身进屋完成优势位占领,枪口一致指向倒在地上的男性捕快。
“余诺。”
后者点点头,手指轻轻晃动了几下,那具看上去毫无生气的躯体便腾空而起,在空中以更加扭曲的姿势悬浮着。龙安眯起眼睛,看见那躯体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红光。她心里一惊,条件反射扣下扳机,伴随着刺耳的爆炸声和火药的刺鼻气味,两发弹药自枪口呼啸而出,准确地打在了躯体的小腿上,钻出两个血洞。此时那具躯体再也按耐不住,从嘴巴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大幅度扭转身体。余诺的手顿时感到一阵震颤,再回神过来时候,龙安已经将手折回胸前,对着那如拉开架势的野狗般四脚着地的躯体干净利落地来了个莫桑比克式处决——两发躯干,一发头部。那被控制的躯体像没事人一样向旁边一个横跳,伴随着捕快的弹雨一个箭步冲出窗户,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和重物摔在地上的闷响,那非人的东西冲到大街上,随后被一辆行驶的货车狠狠地撞了出去。龙安跑到床边向下望去,刚好看到那名捕快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停下。对面车道的车辆一个急刹车,伴随着刹车的哀嚎在咫尺之遥勉强停住。
龙安哼了一声。
“开始有意思了。“她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