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拥有所谓的记忆以来,爱丽儿就不曾做过梦。或许这么说也不能算是准确,作为童话中的住民,脱胎于作品的角色,曾几何时,她所能认知到的现实便是凡人眼中的梦境,或者说,幻想。
于一望无际的无垠深海中终日歌唱着,与海中的鱼群嬉戏畅游,与同族们一起探险,在细软的海床上捡起一个个华美的贝壳,它们是人鱼们最天然的首饰。作为六个人鱼公主中最为年幼,也是最为得宠的小妹妹,她记忆中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那真是一段如同梦一般的,自由快乐的时光—直到故事发展到下一个时期,那是一个偶然的夜晚,她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违背了父亲的规定,浮上了海面。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星空,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除了无垠的深海外,在海面之上,还有一个广阔的世界。
哦对了,还有那位王子。现在回想起来,爱丽儿其实对于那位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无关爱意,也谈不上憎恨,说到底,无论是当时的自己还是那位设定上无比高贵完美的王子殿下,他们彼此都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色立场上,作为舞台剧上的人偶无休止地按照剧本表演着谈不上有趣的歌舞剧罢了。无论那位王子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无论他究竟拥有怎样华贵的容颜,只要爱丽儿与他相见,就一定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他。是啊,那是无条件的,名为牺牲的爱意,凭心而论,爱丽儿并不讨厌这样的结局,毕竟抛开别的要素,它至少可以称得上是轰轰烈烈,而且也足够浪漫。
在认识到世界的本质后,能够让当时的爱丽儿产生名为新奇的情绪的事物已经不多了。唉,为什么当时被恋爱脑支配的自己会走向那样的道路呢?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歌声作为代价,饮下深海女巫的秘药,成为拥有人形双腿的哑女,就为了与那位王子见上一面,从收益上来讲,这笔交易实在是得不偿失,只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智能认识到这一点:那时的她啊,还只是一个只能舞台上的道具的可怜虫而已,没有自由,甚至没有主动认识世界的能力。
不过仔细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或许也称得上是幸福吧。童话诞生于人类的思潮,或许也正是如此,人类对于童话的二次创作也往往会对童话中的角色产生影响。或许是受到了后世奇怪作品的设定影响,当爱丽儿饮下那瓶秘药后,在她眼中,曾经熟悉的世界的模样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真实的一面。在她眼中,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曾是面容的位置处,所剩下的只有漆黑一片的空洞与虚无。以失去声音为代价,除了那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腿外,爱丽儿获得了得以洞察世界的真实的能力。
毫无疑问,对于爱丽儿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幸运,正是因为那瓶魔药,她才能早早认识到世界的真实,然而对于尚且年幼时期的她而言,她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那你接受。
于是,故事的结局改变了,可爱的小美人鱼并没有如同剧本中的那样,爱上完美的王子殿下。在她惊慌着逃离深海中没有容貌的同族,不顾一切地想要见到王子时,望着王子殿下脸上与他人毫无区别的空洞时,小美人鱼,我们故事的主人公陷入了疯狂。没有为了不顾一切地爱情牺牲一切的人鱼公主,在经历了漫长而又痛苦的挣扎后,在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清晨,爱丽儿忍着脚底钻心的疼痛,爬上高高的山崖坠落,化为一片阳光下脆弱的泡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于此这般,虽然与剧本存在着细微的偏差,故事完成了自己的结局,幻梦的世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带着失去存在价值的住民们沉入了人类的深海,化作了思潮的一部分。而爱丽儿,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可怜的小美人鱼,沉默在永恒的深渊中,做着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获得了永恒的安宁····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你打搅了我的美梦,亲爱的奥契丝。”“不,亲爱的爱丽儿小姐,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自从你的一部分脱离了你的梦境,坠入到暗无天日的那一刻起,你的美梦就已经结束了。既然已然已经苏醒,继续欺骗自己仍在睡梦中又有什么意义?老实说,比起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展现下你粗鲁的一面,对我发泄下自己的起床气比较有趣呢—没错,就像这样。看看这篇狂暴的海洋,爱丽儿,看得出来,你现在的心情真的不怎么样。”狂暴的海面上,忠诚的人偶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自己的造物主身边,将扑面而来的巨浪与陷入疯狂的深海猛兽尽数撕成碎片。充盈的魔力聚集在脚下,汇聚成一片干燥可靠的立足点,缩在洛伊德的身后,奥契丝顶着滂沱的暴雨,眯着眼注视着远处汇聚的巨大漩涡。在那漩涡的中心,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与色彩艳丽的美丽鱼尾,面部五官与奥契丝如出一辙的美人鱼公主正从睡梦中惊醒,打着哈欠与奥契丝交谈着。
“没错,我的心情确实不怎么样。本来根据与那位小针妙丸的交易,我只需要躲在辉针城的最底层做我的春秋大梦,通过梦境的力量稳固辉针城与幻想乡的联系,那些无关紧要的入侵者只要交给她们两个处理就好。”“哦?明明在梦境里,是你的化身向我传递了前往这里的邀请?”“···唉,你知道的,像我这种暧昧的存在,哪怕时一个切割出去的分身,也很容易产生自己的意识与想法。对于那孩子的想法,身为本体的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我的化身不会背叛我。既然她会邀请你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渴望着你的到来。小奥契丝,虽然现实中我们是初次见面,在你的认知中,你认为我为什么会渴望与你相见呢?”
早已无法看出原本痕迹的和室(大概)呢,在那看起来一望无垠的狂暴深海中,身为讨伐者的奥契丝与身后始作俑者的爱丽儿就这么其乐融融地交流着哲学,看起来如同早已认识多年的密友一般。老实说,从身为旁观者的冈崎梦美看来,眼前的这一幕其实还蛮奇怪的:不是,作为勇者与魔王,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上面都打得脑浆子快飞出来,身旁世界末日般的氛围也早已经渲染到位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呢?
“渴望我?哎呀,听起来好色哦,考虑到你这家伙现世后连面容都在以我闭月羞花的外表为模板,爱丽儿,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虽然对于我自己的想法,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明确拒绝呢。选用你的面容作为我的面貌,不过只是考虑到这样或许能够更加方便地与你交流罢了。作为在思潮的深海中沉睡多年的个体,与我的故乡中的住民们一样,如今的我也早已忘记了我最初的容貌了。相同的童话往往拥有不同的版本,与它相似,失去了本来面容的我也非常容易受到凡人思维的影响。若是不选用一个固定的样貌来稳固自我,在进入现实的那一刻起,我大概就会陷入疯狂吧。相信我,奥契丝小姐,你不会喜欢和一个已经失去所有理智的我战斗的,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到那时候,你会被迫一个完全失去心智的,诞生于人类思潮的怪物。那样的我将不存在任何对话的可能性,只会顺从自己的本能与潜意识的渴望将我视野所到之处全部沉入深海罢了。毕竟,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所渴望的不过是能够回到我的故乡,与我的族人们一起永恒地生活下去罢了。很可惜,在这片不存在海洋的幻想乡,这里的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家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对于这样的幻想乡,失去理智的我可没办法抑制心中重塑一切的冲动呢。”
“重塑···吗?我或许理解了我们身处的这片奇特海洋空间的由来。虽然一开始我还认为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幻象,是绝对的虚假,但伴随着接触的时间与战斗的时间不断加深,这片空间在我的视角中,似乎变得越来越完善与真实了,这就是你的能力吗?”“差不多吧,解释起来或许会很复杂,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我记忆中的故乡在这个世界重新塑造出来而已。奥契丝,这里是我的故土,也是我的愿望本身。为了让我与我的故乡正式成为现实中的一部分,我与针妙丸小姐做了一笔交易,乘上了辉针城这座大船。事先声明,无论是对弱者,亦或是小人族的夙愿,我都没什么兴趣,我所希望的不过是让深海降临在幻想乡这片土地上,在这里塑造出我的家乡与同胞罢了。对于这样的我,我们之中是否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必须刀剑相向呢?”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爱丽儿。虽然我对这片土地依旧不太了解,但就我所知,要让一个完备的海洋系统镶嵌在这片早已平衡的土地上,一定会造成严重的灾害。为了我们平和的日常,我或许不得不在这里阻止你。”
“那就是没得谈?”“或许你可以考虑采用些不那么激进的方式。”
滂沱的暴雨中,融洽的气氛还是走向了终结。
风暴,正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