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
唯华并没有如一开始那样晚上出来练习，他的舞蹈水平稳步地上升着。按照冬月的说法：已经到了能上台表演的级别。
但是，
唯华很紧张，一想起要在数万人面前演出，他的腿都发软。
哪怕换成以前，
在他还顶着真叶的名字大放光彩的时候，这种事情也不容易。
唯华由此而生的紧张，在上台的前一天夜晚，随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甚至更严重了。
“表妹，好久不见。”
背部全程被两名保镖死死盯着，风合鸿依旧热情地打了招呼。
他环视房间，
内心将从视觉接受到的每个信息转化为可用的信息，以此来判断这个房间的主人——
千城冬月，
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适合作为朋友，抑或是敌人。
鸿挂着热情的微笑，悄无声息地观察完整个房间，得到一个信息，
节俭。
遗憾遗憾，节俭这个特质根本算不得有用的信息。
就鸿来看，
他接触过的有钱人里，十个至少有五位在个人生活方面有着低于财产的生活水平，在请人的时候倒是大方，鸿本人也是。
原因不难猜。
从理财的角度而言：一个人所拥有的，可以分为资产与负债。粗略一点说，资产是拿来钱生钱的东西，负债则是花钱的。
以这个视角来看，
房子、车……是需要花钱维护的负债；公司、股份……这些，能赚钱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资产。
那么，
鸿对于给自己增添负债不怎么感兴趣，有钱他早投资到别的地方去了，请人倒无所谓。
人，
本身就是一种投资，跟股票什么的相仿。投的人对了，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利滚利，反之就被坑。
说到这，
以前鸿投资最多的是真叶，他太希望真叶能一飞冲天，甚至不惜作为初中生给一个小学生当跟班。
当时，
鸿没有竞选族长的心思，他更有兴趣的是扮演一个臣子。
通过一番比较，
未来极有可能是暴君的久桥，当然比不得贤君一般的真叶，
结局可惜了。
鸿收回目光，定格在真叶的妹妹唯华身上，
“别紧张表妹，是族长到和京的第一天就说要见你，有事相商。”
“族长？”
这个消息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掷向唯华，令他的内心产生裂痕。
他还想学舞，
如果这次只是风合鸿私人的登门拜访，那唯华都想闭门不见了。
然而，
是族长点名要见他的话，就没有不去的理由。
倘若拒绝，恐怕就算之后的晚会上唯华表演出色，也未必会迎来一个好的结局。
唯华叹口气，手也随着理智一阵颤抖。
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躲在一个地方偷偷练舞已经是一种奢想，现实果然要比计划来得复杂。
唯华微微低头，对着风合鸿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也去。”
一边的冬月出声，让准备接人离开的鸿有点诧异，他看着这个白发红瞳的女性，笑着说：
“家事，千城小姐……不，千城社长想以怎样的身份参与呢？”
话中有话。
如果只是以小姐来称呼冬月，指的自然是她本人。
冠以社长的话，搞不好还涉及到冬月的那些长辈，或者说在试探整个千城家的态度。
这很有趣。
冬月从与久桥的通话中，明白风合鸿这个人大部分业务在海外，对于和京的本地圈子不甚熟悉。
显然，
鸿不清楚她与千城家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想用家族来压她。
有什么好怕的？
冬月挽起了唯华的手臂，对着鸿微微一笑，
“想去，便去了。唯华是我的好朋友，这位先生你现在有任何方式可以阻拦我吗？”
“没有。”
“那就出发吧，坐我的车。”冬月对两位保镖使了个眼神，
接着，
鸿在无奈的神情之中被当成囚徒一般架了出去。
出发前，
冬月看向旁边的唯华，后者脸上满是担忧。
“别怕。”
冬月轻声说着，一边温柔地握住了唯华的手。
冷意传递过指尖，
唯华的手紧张地攥了攥，终究没有选择挣脱。这种时候再去纠结握手没有必要，应该关注别的。
要知道，
族长根本没有见他的理由。无论是禁闭，还是逃脱，这些事情在族长看来都是小事，眼皮子都懒得动。
那么……
族长一下飞机就要见他，是因为已经有人求婚了吗？
现在还没投票，
理论上，唯华还不需要强制嫁给别人，所以族长要提前询问他的意见，来做下一步决定。
除此之外，
唯华真的想不到别的族长会见他的理由，对于妹妹的身份，族长的厌烦恐怕是大于爱的。
结局要提前到来了？
唯华垂头丧气着，跟冬月一并来到外面的路口。
车边，
刚遭遇不礼貌对待的鸿如同没事儿一样，伸手，仿佛司机欢迎着两位贵族大小姐进入车内。
“你没必要这么热情。”
冬月扫了鸿一眼，坐在驾驶位，双手握住方向盘。
旁边，
副驾驶的位置是唯华，风合鸿则是沦落到了后排。
“千城小姐适合开车吗，要不还是我来吧？”鸿在后排建议道。
冬月皱了皱眉。
她开汽车的技术不亚于摩托车，现在被鸿无端质疑，
这人……不会是在暗地里嘲讽她的身高吧？
一米五，
开有的车是麻烦了一点，但这辆车是她专门选购的小型女式，不会出现那种问题。
冬月面无表情地说：“我开车的技术，确实未必有先生您的脸皮那么经得起考验。”
“……”
鸿被冬月怼得愣了一愣。生气倒不会生气，就是从本应该端庄贤淑的大小姐听见这种话，
奇怪。
风合鸿后仰，背部与后座的椅面相吻合，他看着车的上方，
突然问：
“千城小姐，我妹妹澪有时会和你居住在一起，她现在身处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冬月转动方向盘，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好。”鸿没有继续追问。
无意义，
他只需要等就好了，等到唯华的结局落定，风合久桥心灰意冷之时，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澪也会回来。
说服了自己的鸿靠在后座，静静地，没有再多说话。
与此同时，
车一路穿越了由保安公司与新田组组成的防线，进入市区的中央，在那里，风合家的族长等待着。
唯华从车上下来。
与上次投票一样，停车场多了不少族人们的车辆。
不同的是，
这一片区域早就布置好，辉煌的灯光将庭院点亮，如同白昼。临时的园林景观移来一盆又一盆，将这里变成了精致的园林。
景物陌生，
唯华来到他唯一熟悉的那棵樱花树下，花未到开的时节，原本是院子里为数不多作为景观的树，现在仿佛泯然众人一般隐于角落。
背后，
唯华听见不少人在对着他窃窃私语，是因为禁闭之后的逃跑吗，还是说族长准备接见他的事情。
大概，都不重要。
那些人只是热衷于谈论别人的倒霉事而已。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这种行为都能让他们快乐。
唯华欣赏起樱花树。
不多时，冬月回到他的身边，一并站在树下。
“我看见了一个人。”冬月将刚才观察人群的结论说出。
“谁？”
“温瑟妮。”
听见这个名字，唯华抬起头，神情微微有些诧异。
和妹妹的交谈中，唯华明白温瑟妮算是给予了妹妹很大的助力
否则在和京的上层圈子里，一个人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立刻组织起那么强大的力量。
既然温瑟妮在，
那就意味着……妹妹也在吧。她来做什么？真叶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先去找一下妹妹好了。
唯华转身，向里面的屋子走去，随着他的步伐，族人们也动起来，不是跟随着他。
而是有消息通知——
族长到了。
人群在一开始乱糟糟的，仿佛每个人都想要挤到前面的位置。
然而，
在快要接近大厅的时候，大家忽然又慢了下来，整整齐齐，如同排好队准备进入屠宰场的鸭鹅。
这时，
唯华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大哥风合久桥居然没在。
裹挟于人群中，
唯华暂时无法寻找大哥，只能随波逐流向前走。
进入大厅，
礼物正在被一件件搬运，还有些没动的，是环绕着大厅边缘的花束，朵朵盛放，淡淡的香气飘浮。
“嗯？”
唯华脱离了人群，看向那些或热烈，或含蓄的花卉。
谁买的……
送花，在这样一个既非节日纪念日的时间，又不对族长的喜好，而且还这么惹人注目，非明智之举。
除非，
花是给别人送的。
唯华的视线落向大厅的中央，有一个人嚣张站着。很恐怖的事实是，这个人还不是族长。
由于这家伙占据了族长的位置，真正的族长——风合暮石，反而是立在了大厅的前侧。
两人对视，
已至晚年的风合暮石脸上，既无凶狠也无慈祥，大概只能让人体会到一个无法抵御的词，
老，
没人能抵御时光的冲洗，皱纹层层叠叠，盖住了风合暮石的眼睛，近乎只剩一条缝。
他的背也被岁月压弯，白发稀稀廖廖，散如枯草。
倘若走在大街上，暮石只会被误以为是一普通的老头，然而在和京，这个名字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所以，
气质这种可以演出来的东西，到这个级别就无所谓了。
一想起老人背后的故事，哪怕他原地去世，身边的人都得试探好几遍才敢确信。
正因如此，
所有人都微微低着头，即便不属于这个家族的千城冬月也一样，表达着对于老人的尊敬。
只是……
（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听说下飞机的时候腿哆嗦了两下，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老而不死是为贼）
数不清的关于诅咒的怨念在每个人的内心传播着，无人开口，一致的想法却联系起众人，
他们从未如此团结。
一旦家族里最大的一座山消失，就意味着权力的重新洗牌。
乱，对于想安分守己的人而言是噩梦，对有野心的人是蜂蜜。
而且，
很幸运的是，唯华的上一辈没有一个真正的领袖。
他的父亲有资格，
但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一来身份是赘婿，多少低人一头；二来，唯华的父亲本身就是国外贵族，风合家可不打算被鸠占鹊巢。
如此一来，
财产、权力、地位……这些就像是无主的蛋糕，人人都能争取。
风合暮石也懂，
人心是基于利益的天平，年轻的暮石就明白了这一点，只要有利可图，身边的人都会摆出笑脸。
当然，例外是有的。
老人目光落在与他对视的年轻人身上——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年轻人一如他当年的模样。
嗯……
好吧，老实说比他年轻时要帅多了，但这不重要。
眼前的年轻人不仅自信，而且有一股匪气，这是暮石所欣赏的。自古以来人才无数，坐在最上方的永远是最狠的那一个。
输了，叫土匪。
赢了，是枭雄。
暮石对年轻人笑道：“真叶，你确定不收回自己的决定？”
“嗯。”
奥丽维娅微微抬头，在老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展示着高傲的态度。
显然，
她越这么做，就越能得到暮石的欣赏，奥丽维娅深知这一点。
她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无聊想要挑衅自己的（外）曾祖父，而是为了唯华将要嫁人的事情。
总得找理由插一手。
思来想去，奥丽维娅也没想到什么别的好方法，干脆选择了一个破罐子破摔的方案。
说到底，
她的人生差点在海里结束，哪里有那么多好纠结的。她想做一件事情，那便去做，根本不带怕的。
奥丽维娅转身，
她的面前，族人们抬起头与她平视，无数目光扫来。
奥丽维娅没管，只是随意地在人群中浏览了一遍，就锁定住了那个和她长的一样的人。
然而，
她的目光很快移了一寸，落在与老哥站在一起的冬月上。
呵——
奥丽维娅手按住领带，向人群鞠了一躬，再直起，
“诸位，我是真叶……”
她的声音落入每个人的耳朵，不少人默默给名字添加上“风合”的姓氏，也有的没这么做。
奥丽维娅继续说：
“今日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通知。我——”
她冲老哥眨眨眼，
“在今天，我决定向风合唯华小姐正式提出求婚。”
众人哗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