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厕所走出来,方晦再次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衣服翻回去穿上。
他很谨慎小心,不会让自己留下一点破绽。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乐园寻找着四叶的身影。
摩天轮……不在,旋转木马……不在,碰撞车……不在。
四处都没有小姑娘的身影,她去哪了呢?
方晦不认为那孩子会不辞而别。
他登上摩天轮,在高处俯瞰大地。
然后,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四叶。
小小的一只,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在发现他看到自己后露出了腼腆的微笑,脸上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头上青筋暴起,瘦削的长脸上有道如同蜈蚣般爬行的疤痕,梳着平头,不善的眼神随着四叶向上移,最后停留在方晦身上。
四目相对,视线交集,好似有火星迸发出来。
方晦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男人走到摩天轮底下,站定,静静地等着方晦下来。
他脸上暴起的青筋更多了。
“就是你这个混小子,每天晚上带走我的女儿对吧!”男人提起方晦的衣领,想要把他提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撼动方晦分毫。
“就是你,每天家暴四叶对吧。”
方晦面色如常,平静地说道。
他的眼睛平静如水,但在这平静之中,却仿佛有隐藏着一座活火山,随时都会喷发。
“混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亦或者是男人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他像头暴躁的熊,一个巴掌抡起,狠狠地掴向方晦。
方晦微微缩头,躲过了男人的掌掴。
他不想表现得太引人注目。至少,目前不想。
男人微微地愣了一下,似乎是对方晦躲开他的掌掴感到惊异,紧接着他挥动拳头。
拳劲带着一股凛冽的拳风,伴随着男人想杀人的恶念,挥向方晦。
咚!
男人惊异的发现,自己的拳头被方晦的手掌握住,如同卡在一颗雄浑高大的树上,任凭费劲多少力气都不能挣脱分毫。
“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的脸胀的通红:
“我对我的女儿怎么样跟你没什么关系,小白脸,我要告诉警察你每天晚上勾引走我的女儿……你死定了,还有这贱人,也死定了,你等着,我回去就打死她。”
男人的咆哮吸引了不少路人,以至于不知情的群众里三圈外三圈地把男人和方晦围了起来。
“方晦,你怎么在这里?”同行的医生看到这副状况,连忙过来解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一个劲地向男人赔礼道歉。
男人的眼神还是很暴怒,方晦的眼神依然很平静……或者说,冰冷。
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男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副笑容很很地激怒了男人,他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只受惊的野兽。
这之后,花费了医生很大功夫,才把两人拉开。
之后便是回精神病院的路上,方晦一路无言。
他虽然让四叶幸福过,但他没有也不能真正地拯救她。
自己是鬼神,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务,自己还有很多人要救,男人是四叶的父亲……所以他不能从男人手里带走四叶。
方晦虽然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但回去的时候,四叶那表示理解又带着安慰的笑容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刺破了方晦的心。
心口传来灼热的,如同火烧一般的痛。
“你是怎么跟那种煞笔吵起来的。”医生问。
“不知道。”
“不知道?真奇了怪了,你是精神病,所以如果你发疯我很理解,但是正常人也发疯我可理解不了。”
“不知道。”
方晦再次说道。
然后就是暮夜降临。
方晦捧着一碗刀削面,靠在巷子的墙角。
他特地提早来到巷子里,买了一碗四叶最爱吃的刀削面。
他想了四叶来的 时候要怎么说些俏皮的话逗她笑,怎么带着四叶飞向高空,看尽这座城市的夜色,带她游遍大街小巷,看着她吃下热气腾腾的刀削面。
他等着等着,看着刀削面上挥发的热气完全消失。
最后,方晦摸着冰冷的碗,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四周。
四叶她……没有来。
那根与四叶相连的隐形的线,似乎也快断了。
这样啊……
联想到男人走之前说的话,方晦握着碗的手紧紧发力,他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自己在别人看来是人类,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让别人发现自己是鬼神。
四叶只是一个信徒,就算没了,自己刚任命了一个传教士,这样的信徒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是四叶的父亲,就算他干什么自己也没有权力干涉。
自己给过四叶快乐,给过四叶幸福,她本来就是一个想死的人,体验过那么多未曾有过的,也应该知足了。
再说事情应该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四叶这时候也许只是不想见他。
也许只是讨厌男人带走四叶时袖手旁观的方晦。
也许……也许……
也许管他妈的。
自己并不是人,而是鬼神,是超脱想象的怪物。
管他什么女儿父亲,旁人难断之类的,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他是鬼神,世界上他要的东西,他都应该有。
方晦的身体如同玻璃瓶般,裂开了一道缝,一开始只是一条小小的缝,但在一秒后,缝隙就密密麻麻地遍布了全身,紧接着下一刻……
“咔。”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一只长着蝠翼的鬼神破茧而出,振翅飞空,向着远处飞起。
……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男人收起了打在女孩身上的棍棒,肥大臃肿的赤脚踩在一片鲜红的血液里。
“他妈的,这么晚了,谁啊。”男人不耐烦地向门口走去。
估计只是不堪惨叫声的邻居,或者是闻讯赶来的警察。
男人并不在乎门外是谁,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无论谁来,男人都不会收敛,等来的人走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地虐待四叶。
只是这次,他不能像往常一样。
当打开门时,男人看到的是一只鬼神。
背有翅膀,面色狰狞,浑身长满触手的鬼神。
“啊!”男人大叫一声,向后倒去,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他一边叫着救命一边双手扑腾向后爬去。
但他的求救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邻居不在意……或者说已经对他们家传来的惨叫习以为常了。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想到惨叫的是男人。
“你……你要干嘛?别……别杀我……只要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男人哆嗦着身子,看着怪物向他走来,高大的身子如同大山,压的男人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怪物绕过了他,径直地走向旁边的女孩。
倒在血泊中,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还挂着一个坚强的微笑,却早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孩。
[四叶,我要她。]鬼神说道。
声音嘶哑无力,似是在平静地叙述着一件事,又像是在隐忍着自己的愤怒。
“什……什么……”男人诺诺地说道,他对鬼神能说话这件事感到很惊讶。
[你说的,只要我能放过你,什么东西都可以给我,我就要她——你的女儿。]
“好……好……带走,带走,以后她就是你的了,你也不要再来了。”男人不敢抬起头。
鬼神没有回复他,他就那样带着伤痕累累的四叶,走向门外。
在鬼神走出大门的一刹那,男人鼓起勇气,抬起头,与鬼神对视了一眼。
冷漠的眼神,如同一汪死水的平静。
这种眼神他看见过,在白天的游乐园里,那个勾引他女儿的小白脸。
看着鬼神张开双翼展翅飞向高空,男人明白了什么。
他跳出门外,气急败坏地喊到:
“你等着!你是怪物!我看到了你的样子!等着,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怪物!我要让所有人都来杀你,贱人!”
他不断地喊出污秽的词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害怕的屈辱。
[你看见了什么?]
但就在男人叫喊的同时,他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男人回头一看,是个医生打扮的人。
“怪物,怎么了?”
[没事,只是很开心,刚到江城就发现一个看得见的人。]
那人笑了笑,脸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