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起来那并不是自己的熟人，而是在方才不久才见过的人。
看上去一脸颓废的青年，正坐在码头上的石狮子边，对着天水一线之际叹息。
这个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方才在万文集舍里带头来寻找狄青的那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在这里…
想着自己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诺艾尔便向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那个，打扰一下。”诺艾尔躬下身子，向发呆着的男人搭话。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离自己很近的发出声音的方向。
少女那银色的发丝正伴着海风轻轻抚动着，在碧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他那的身影，白晳又美丽的脸庞，在这一瞬间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他伸出手去遮住直射双目的太阳。
然后连忙站起身来，用双手拍去了站在身上的尘土。
“对不起，对不起，方才有些心事让你看到难堪的一幕了。”
待石弘在大致上打理了一番自己之后，这才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女性，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方才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前的这人。
“你是狄兄身边的那位…”
“叫我诺艾尔就好。”
“那，诺姑娘…”
“不是，诺艾尔是我的名，我的姓并不是诺。”
“……额，”虽然确实有听说过外国人的起名方式和璃月大不相同。
“叫我诺艾尔就好，那个刚才我看见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而且方才你不是要与狄青去谈一些事情吗？”
“啊，确实是有那一回事…”
石弘揉搓着，双手低下头去，也不知是在地上找着什么。他踌躇了一会儿之后，又抬起头来。
“我们之间闹了一点误会，哦，应该说是…”石弘好像在努力的想要整理出语句来，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诺艾尔问道。
“不，不用，这是我们的一点私事，而且，真正说起来是我有错在先。”
石弘不安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既然是与朋友闹了矛盾，那就更要说出来了。就算不想要与我说也行，但是至少我希望你们可以解释清楚。毕竟你们是朋友。”
听着诺艾尔的话语，石弘似乎更觉得有些羞愧，抬起手来遮住面庞，转过头去。
在十几秒之后，才好像平稳了情绪，又转过身来问道。
“诺艾尔你，不是读书人吧？”
“以前虽然读过一些，不过现在的我是女仆，也是旅行者。但是应该算不上是读书人吧…”
这几日在那云翰社帮忙，有时闲来无事便可以到楼下的茶馆里去听说书。从那茶博士刘苏的故事，和那些客人的闲谈之中，诺艾尔也不止一次的听到了读书人这个词。
通读书籍，知书达理，然后考取功名利禄，以报效璃月，施展抱负者，大多称为士人，而这些士人一般则被称为读书人。
“既然你不是，那么…”石弘捂住自己的心房，犹豫了几秒后，有些羞愧的说道“可不可以请你对我接下来所说的事保密，虽然诚如你所说，我其实没必要说，只不过确实是不吐不快。”
也许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倾诉的想法。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给自己一种可以相信的感觉。
“放心吧，我会保密的。”
诺艾尔微笑着说道。
“咳，”石弘环视了一眼四周“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换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我当然不介意了。”
从码头往绯云坡的方向走去，若是在上方街路上，倒是有不少行人，但在下方的海岸线上，渐渐的人烟稀少了起来，直到快到那木桥附近，便已经没有行人了。
“待我讲清这钱因后果…诺艾尔你若是想要报官，我也不会拦着。”
待走到了安静的地方，石弘停下脚步来，背对着诺艾尔说道。说完之后，又转过了身，目光看向旁处去。
“你可知，请仙典仪过后几月便是一年一度的大考？”
“这个我知道。”
应当是狄青向自己介绍的下个月的总务司的聘用考试，听他所说，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就可以进入总务司工作。
“我的本意，是想要请狄兄与我一同作弊的。”
石弘又四下看了一眼，虽然确实没人，但是他的心中却仍是不安。
“唉？”这确实是出乎了诺艾尔的意料，与她所想的可能是想法不合之类的矛盾完全无关。
“这…作弊是不好的吧？”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石弘面向了大海，向前走了两三步。
“我自小就被教了各种各样的规矩什么忠孝礼廉都一个又一个的学了过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呢？”
“那你为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诺艾尔，你知道吗？我已经考了七年了。”
“啊？”
“整整七年啊，一次又一次的落榜，一次又一次的复习，又一次又一次的备考，每一天没有任何新意，每一天没有任何波动。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过节，都是学习学习，不断的学习…”
石弘抬起头，看向海的另一边，那是海与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书中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是我哪怕拼上了七年时间，依旧什么都没考到。”
“但即使这样，也不该作弊啊。”
石弘轻轻的笑了起来，他应该是在嘲笑他自己吧。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那些官位，那些功名与我们这些寒门是没有关系的。诺艾尔，你是异乡人，或许不清楚。在璃月对于那些经典的解说补充概括，是有一套固定的说法的，而我们只能凭自己的感悟去理解他。可我们自己的感悟怎么可能和出题人的感悟相同呢？”
“那些商家富贵倒是常常为自家子弟请下老师，或花钱送到私塾去学习。在那里有专门的人为他们讲述各种经典的意思，但是我们不行。”
“我们付不起私塾的学费，只能自己买书看。但是对于那些经典的注释，往往可不是会摆在台面上卖的东西啊。”
诺艾尔想起了万文集舍的书架上，在工具书的那一栏，那少的可怜的注释书。
“我们与那些富贵子弟的起点就不一样，而且每年的大考的名额是有限的，一千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成功考中，当然，那个位置绝对不会是我们的。”
“我们这些寒门将读书然后出人头地当做是唯一的出路，可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资源，却是那些富贵人家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石弘好像是在自怨自艾一样。
“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该作弊呀。”
“诺艾尔，我已经考了七年了啊。”
石弘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
“我家里已经供不起我了啊，每年都只是读书读书，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收入。我的父母连他们做棺材的老本都已经拿出来供我读书了，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读到。”
“书上告诉我忠孝廉耻，诗书礼乐，但我都快活不下去了，我管这些干什么？”
诺亚看着面前忽然泪流不止的青年，看着他那已经微红的眼眶，这个时候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那是她无法理解的痛苦，那是她无法体会的悲哀。
“今天有人找上了我，说他有作弊的门路。好像是可以提前搞到试卷，我自然是一口应下的。只不过他出的价格我可买不起啊。”
“所以你才找到了狄青和其他人？”
“我希望他们帮我，可我无以为报，我只能说，若试卷到手，自可与他们分享，但却因此狄兄生气了。”
他确实是会生气的吧。
石弘啜泣着，哽咽着，又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现在的我倒是有些羡慕狄兄，他之前做过几年游侠，骨子里的那份侠气还在，所以他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真好啊，就好像几年前的我一样，那个时候还怀着读书人的傲气，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酒楼上指点江山，大谈抱负。”
石弘后退了几步。
“诺艾尔，我将这些讲给你听并非是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正名，只是这些事情压在心里久了，便觉得浮躁，就不吐不快。”
他取出一块手帕，抹干了眼泪。
“现在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若是打算去报官，我便与你一起去便是，也倒省了千岩军忙碌的时间。若是不愿去，那便全当没听过吧。毕竟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
诺艾尔站在原地，他想要说些什么，伸出手，但伸到一半的手在犹豫片刻之后却收了回来。
石弘看似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但是当诺艾尔收回了手，他却失望的叹了口气。
“我有些累了，先告辞了。”石弘向诺艾尔行了一礼，深深的做了一个揖后，转身离开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吃虎岩的方向走去，海风吹着他那一袭青衫，显得倒是有些寂寞了。
【怎么不说话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呀。】在脑海之中，信标问道。
诺艾尔转过身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我不知道。”
诺艾尔感到有些许悲伤，与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