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忆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从休息室走出，看到丽莎正在不远处的书柜边整理书籍，见唐忆出来，只是微笑示意。
其实现在本来早就是下班时间了，但是方才琴过来说今天她得留在这里等诺艾尔，似乎是有事要相商，再想起唐忆来时的情绪流露，丽莎便也留了下来。
反正自己在图书馆留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桌上有留下来的茶点，看上去似乎是特意为唐忆准备的，唐忆也没有客气，等到填了肚子，向丽莎告别后便推门走了出来，来到了空荡的骑士团，大厅内。
“诺艾尔，做好准备了吗？”唐忆靠在了墙上，并不打算提前进入，哪怕相隔许久，她依旧感得到代理团长办公室内琴团长此刻正坐在桌边。
【嗯，我一直一直都在做准备，我想…没问题的。】诺艾尔好像在深呼吸，在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心情。
这样一来，就连唐忆也紧张了许多，琴团长会怎么看待诺艾尔的事情呢？唐忆很清楚，琴是不会为这种事而责怪诺艾尔的，但是，唐忆却又担心琴团长并不责怪诺艾尔。
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所有人都在告诉诺亚，你没有必要因此内疚，你应该向前看，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已经过去了，未来才是更重要的。无论是莫礼还是笔者。
诺艾尔听进去了，所以她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自责。
唐忆很清楚她在想什么，所以如果琴团长真的说出了与那相同的话，也许必须得由自己来戳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这也是自己一直以来没有对诺艾尔进行任何劝慰的原因。
其实那种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但自己也许是在害怕着自己伤害到诺艾尔的场景吧，也正因此期待着琴团长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自己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教堂的钟声响起，午夜的钟声开始在蒙德城内回荡，告知游荡的人们速速归家，告知宵小之徒是时候出门行事。
靠在墙上的少女睁开了眼，诺艾尔低下头在大厅微弱的光芒下看着自己的双手，最后伤心一口气，鼓足了劲向团长办公室的门走去。
她颤抖着握住了门的扶手，然后推开，在灯光下以及自窗外照射而入的月光之中，自己所熟悉的人正坐在沙发上，等待着自己到来。
“琴团长…”诺艾尔低着头，她不敢抬头去看那对她而言威严又亲切的请团长的脸。
“诺艾尔，坐吧。不用急，今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
琴拍了拍自己一边的沙发，诺艾尔向前走去，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坐了下来。
琴如同今天看像唐忆一样看着诺艾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诺艾尔的这样的表情，同时，对于这样的场景她早有预料。
这是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终将面对的一切，生离死别，生杀之苦。
诺艾尔再一次讲述，又或者一边讲述一边忏悔，向旁边这位她一直以来信任着的人，像旁边这位此刻的她唯独不敢面对的人。
但是即使如此，她早已做好了决心，即使如此，诺艾尔知道唐忆一直在陪着她，唐忆一直都在温柔的鼓励着自己。
伴随着这样的情绪，空气似乎都安静一些，少女的声音在这片房间内回响着，连窗外的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终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自己所面对的一切，自己所选择的一切，都借由自己亲口告诉了琴。诺艾尔低下头去，她不敢抬头。
哪怕是琴似乎也沉默了好久，也许时间并不长，但对于诺艾尔来说，这寂静的一段时间似乎被无限的拉长了。
“所以诺艾尔，你觉得是你害了那位老先生？”琴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也不是原来那么温柔，似乎更严厉了一些。
“是的，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
“那么告诉我，你错在了哪里？”
“我错在了…”诺艾尔停在了这里，她仔细的思考这个问题，从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哪里都错了，可仔细想来，自己最大的错误只有一件事。
“我不该放走那几个歹徒，如果不是我心软了，烟尘小姐就会杀了他们，刘老先生也不会出事…”
诺艾尔忽然想到了问题所在，在自己上一次面对宁汐的时候，宁汐曾经说过，自己的温柔终将是赐予自己的利剑。
所以，如果说错在哪里的话，恐怕就错在自己的心软上了吧，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可以无视那些人的乞求就好了。
“那么，诺艾尔，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如果你再一次面对那几个人改过自新的求饶的话，你会放过他们吗？”
“我…”我当然想放过他们，毕竟他们都那么说了，他们都决定改过自新了，那个时候我确实这么相信了啊。
但是他们欺骗了我，说到底，可笑的是连那么简单的谎言都相信了的我。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该放过他们！”
“诺艾尔，我不要听这些！我要听你真正的想法！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如果你再一次面对那样的情况，你会怎么选！”
这一次琴的声音提高了音量，她伸出手按住了诺艾尔的肩头，诺艾尔抬起头来，直视着琴的眼瞳。
琴的眼神认真而坚毅，诺艾尔在琴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样的状况呢？惶恐不安，畏畏缩缩，哪里有半点西风骑士的样子？
“我，我，我…”哪怕自己的理智在不断告诉着自己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可是如果真的有人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自己…“我突然想试着去相信他们啊！”
哪怕只有那一丝的可能性，自己也不希望任何人因此而逝去，虽然明知道基本不可能，但是自己依旧是如此期望着。
诺艾尔几乎是将这句话喊出来的，在这一刻她几乎要战胜自己内心的一切理智，但是当她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自己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愤恨着自己放过了那群人，可是自己却…
“这不就足够了吗？”琴说道，在她眼中的在几个月前依旧尚显稚嫩的女孩，终于不再那么孩子气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到底算怎么回事啊？”诺艾尔感觉自己想哭，但她咬着牙强行忍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诺艾尔，不需要为此流泪哦，你看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依旧这么坚持的你不是很坚强吗？”琴伸出手，试图抹去诺艾尔眼角的泪水，少女的脸颊柔软而光洁，那晶莹的泪珠在光芒的照耀下仿若珍珠。
“可是，可是这样…”不就代表着自己承认是自己放任了刘老先生死去吗？
“诺艾尔，请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热忱之心不可泯灭，帮助弱小，体恤弱者，纵使这份感情被背叛千百遍，因为这正是骑士应尽之事，这即是骑士应行之道。”
琴的声音缓慢而沉稳的响起，这声音在诺艾尔听来是与以往的劝慰完全不同的，与自己的所想亦完全不同的话语。
“可是这样一来，刘老先生的生命，不就毫无意义了吗？所有人都在劝我放下，所有人都在劝我向前看。可是，可是我知道，我还有向前看的机会，可是那些因我而逝去的人们，已经再也没有向前看的机会了！”诺艾尔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所想的事情，以及自己所感到悲伤的事情。
唐忆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这也正是她意识到的无奈的事情，这也正是，哪怕被莫礼和笔者都安慰过，诺艾尔依旧如此悲伤的原因。
琴松开了手，在诺艾尔的面前她站了起来，背对着诺艾尔沉默了半天，测过了声，说出了一个数字。
“一千二百九十三。”
“什么？”诺艾尔一愣。
“这是死在我手中，敌人的数量，无论是盗宝团，镀金旅团，愚人众，又或是其他盗匪。”
“琴团长…”
“二百五十一，这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赶到死亡或者失踪的平民的数目。”
“还有十八，这是因为我力所不及，没能保护住的同僚的数目。”
“琴团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诺艾尔问道。
“诺艾尔，我们是西风骑士，但我们不是神，即使是神也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
“诺艾尔，你刚才说的我都清楚，是啊，未来很重要，所有人都在劝你不要执着于过去，但是那并不是我要说的话。”
“所谓骑士，不正是背负着同僚的意志，背负着敌人的怨恨，背负着人们的理想前进的人吗？”
“诺艾尔，在我们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悲伤的事情，不过，这都不是我们停下脚步的理由。如果那是罪孽，就由我们背负，如果那是怨恨，就由我们承受。”琴停顿了一次。
“因为如果在这里停下的话，那么他们的逝去真的就没有意义了。对我们而言，要么理想的自由真正到来，要么就是生命的终结，在那之前，无论背负着怎么样的怨恨，我们都会继续战斗下去。”
“站起来，诺艾尔，如果你真的明白了的话，那就站起来！”琴厉声喝道，声音甚至可以清晰的传到窗外。
诺艾尔攥紧了双拳，又松开，然后再次攥紧，在这一刻，她的内心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在最后她站了起来。
然后她投入了温柔的拥抱之中。
“现在，可以哭了。”琴轻轻的按住了诺艾尔的发端，声音如此温柔。
撒娇哭闹可是现在的女孩的权利哦。
“呜，呜呜呜…呜…”眼眶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晶莹的泪水沿着少女的眼角流下。
诺艾尔同样抬手抱住了琴。
“谢谢你，琴团长…”
月光如纱，自天穹落下，荡漾过晶莹的琉璃，笼罩在少女的脸庞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