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哧!吭哧!
暗哑的机构转动声响单调地重复着,犹如昏沉大兽的呼噜。昏暗的室内空间中,大片的阴影以恒定的频率慢条斯理地反复切割着从外界照入室内的光,使室内空间时明时暗,期内纵横交错的管道和不时闪烁的机台亦被黑暗吞吐不止。
吭哧!吭哧!
原来是一台大型的冷却换气扇机,正就着夜间较低的输入功率,无精打采地一圈接一圈转动着,顺便耍耍室外路灯那同样百无聊赖的昏黄灯光,并同空间内相比之下动静微小的电机中控低低地搭着话。漆黑昏暗的空间内却显得生机勃勃,略嘈杂。
吭哧!吭哧!
不知是扇机转动的第几圈、室内电机和管道系统又是第几次没入阴影又被光照亮,这次狭小的室内空间突然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吭哧!吭哧!
一个瘦削高长的人形站在本空无一人的室内空间内,站在由斑驳的管道和线路所夹逼的间道中。时隐时现的光线无法照亮其隐没在死角阴影中的脸,只能悻悻地在地面上为其勾勒出细长的影子。
吭哧!吭哧!
又是一个人形擅自出现在了此处,昏昏的灯光打起精神,努力地从扇机上方的百叶窗口钻入,试图看清楚第二名不速之客的模样。而这次它终于成功了,将它的末梢投射在了那面无人色、七窍渗血的人脸上。翻白的瞳仁、半张的嘴巴、高耸的颧骨、直挺的鼻梁、以及间杂在黑白两色中鲜明的红蛇被灯光巨细靡遗地勾勒出来。
伴随着电流的兹拉声,本就羸弱的光流颤了颤,简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吭哧!吭哧!
扇叶听上去很是无所谓。当它恰巧转到某一角度之时,贼心不死的灯光继续窥探到了瘦高人形手上所捧着的事物:一本同惨败人面上点缀的鲜红如出一辙的鲜红封书。而在它被再度藏入黑影的前一刻,灯光看到了人形那如老木般嶙峋、晦暗的手,附上了鲜红封书的册页。
吭哧... ...哧啦,嘶啦... ...
扇机继续着它的梦游,只是在这轮轮转中,出现了要比扇机的声响更小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为什么在一间全是金属构件的房间中,会出现像是割裂纸张或是撕扯皮革的动静呢?路灯光困扰地闪烁着,继续等待着扇叶的角度。
吭哧... ...吭哧... ...
近了,近了... ...终于。昏暗的白光迫不及待地从扇叶的边缘抢入,最终看清了室内的情景。
而后... ...
伴随着吱吱嘶嘶的嘈杂电流声,老旧而斑驳的灯泡罩内炸出了最后的爆闪,而后永远黯淡下去,而同路灯一起失去生命力的,是那原本平稳的吭哧背景音。维持着机构房内的空气和温度交换的扇机像是梦死的睡兽一般,失去了它的低鼾。
扇机与路灯的死去并不是偶然,紧随其后的是整个空间的衰亡。照明电路、排风系统、配电中枢、水电中控诸者接二连三地失去了它们的微光和活力,渐渐从精密稳定的仪器沦为了死板组合的金属和有机材料。
随着紧急照明灯的红芒的消失,室内空间彻底地陷入了死寂。
———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通道中,老人咳嗽了一声,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音,并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老人手上的手电筒伴随着老人步子射出一颠一颠的光,为老人照亮了面前的路;老人腰间的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放着京剧,同旁边钥匙环的清脆响声一齐回响于空荡的通道中。
老人一面走着,一面操着破锣般沙哑的嗓子跟着收音机的声音哼着调调。
走着哼着,老人的收音机内原本清明的戏腔忽然间如同感染了老人的烟嗓似的,沙沙了一阵后归于静默。
老人皱眉,用手上金属制的手电筒梆梆地狠敲了收音机两下,不过没能让可怜的老收音机恢复工作。
“他mua的,真晦气。”
老人吹胡子啐了一口,又将手电筒移向面前的路上,
“大冬天大半夜的还停电,真是不让人消停... ...”
老人扯了扯保安大衣的领子,不爽地低语道。
不多时,老人停在了一扇双开厚铁门前。
“钥匙,配电室的钥匙... ...”
老人嘟哝,戴着厚手套的手掌单手在挂得满满当当的钥匙串上笨拙地翻找着。
“这个。”
就着略有些强烈的手电筒光,,老人眯着眼把那把用发黄的透明胶带贴着写有配电两字的字条的钥匙捅进了铁门的锁孔中。
令人舒爽的窸窣声过后,厚实的铁门在嘎吱声之中被老人推开。老人嫌恶地用手挥去迎面而来的带着灰尘朽味的空气,跨过门槛迈进了配电室中。
“呸,晦气。”
配电室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的余温,老人仿佛可以看到面前这些沉寂的电机平时运转时的模样,听到它们烦人的动静。
“什么情况... ...”
老人奇怪地用手电扫射一周,诧异地察觉了此处所有器械皆停止了运转的事实。
不只是配电的问题,只怕是用水和网络都完蛋了。虽然这所商场年纪不小,但还从来没出过这么严重的故障,哪怕是在对机器运作最不友好的夏天中最热的时候。
老人的头顶、门框的上方,应急照明灯的反光灯罩如同一只干煸的眼睛,沉默地俯视着老人扣在头顶的保安帽子。
面前黑暗静悄悄,老人咽了口唾沫,调亮手电筒继续向里走去。
手电筒的光愈强烈,那目所不能及之角落的黑暗便愈发浓郁。在那看不见的内里隐约有滴水滴答声,足以让人产生水管是否漏水的疑虑,但迎着未知行走的老人并无暇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动静。
“干脆,干脆明早再让水电工来看看?”
本应熟悉夜间黑暗环境的晚间老保安细碎自语道。
那可不行啊,要是明天开店的时候商场却通不上电,晚间保安的老人毫无疑问会被炒鱿鱼吧。
老人活动了一下早已干涸得无物可吞的喉咙,继续摸索着向前。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手电筒光圈移动时自其角落一闪而过的异物。
“... ...!”
老人急急转回手电筒,成功照亮了夺目的暗红一角。
在老人前方不到三米的由弯折管道所组成的拐角处,一片暗红如被光亮惊动,正缓缓蔓延而出。
“嘶!”
老人帽子下的古铜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双脚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半晌后又艰难地迈出,跨过了那处拐角。被他像拿着一把剑似地平举身前的手电筒即刻照亮了拐角后的景象。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痩朽的身躯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爆发力,握着手电筒转身夺路而逃,全然不顾自己不知何时踩入那一地暗红的劳保鞋在地上踩出一连串同款色号的脚印。
被老人从腰间甩落的老旧收音机摔落在地上,响起的却是轻微的入水声,在其出声口的细网渐渐被液体浸透的过程中,它不屈地发出了最后的滋滋声,而后再度失去了活力,永归静默。
了无生机的扇机叶片间,明晃晃的月光代替同样止息的路灯光,为幽黑空间提高了些微的亮度,而在澄澈的月光溪流中,却点缀了些许白毫,如同水中的鸭绒一般。
原来是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