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欢迎光临!”甜美的电子女声和清脆悦耳的音效随着玻璃门的推开从门上方的感应器中传出。
“... ...哟,鼠哥,来了?”
“哼,来了。”
便利店中,趿着拖鞋穿着白色背心翘着二郎腿叼着烟屁股正睡眼惺忪地趴在玻璃柜台上的半秃店员对前脚刚踏进店面的黑色棉袄麻脸男子龇牙咧嘴而含糊不清地笑道。
“你小子不冷嘛?”棉袄男子瑟缩地凑到柜台前,将手上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甩到玻璃柜台上,“这鬼天气... ...给老子来包白沙。”
背心男用手指撑开打着活结的白色塑料袋子,露出了一角食盐的包装袋。
背心男子心照不宣地列了咧嘴,慢悠悠地将塑料袋子提到柜台下,又将手伸进玻璃柜台内掏了掏。
“好嘞哥,一条白沙。”背心男子满脸堆笑,将一阵条白色包装盒的烟推到了棉袄男子的面前。
“这玩意劲大,抗冻,鸡哥来口不?”背心男子屈指弹了弹自己手边的一个绿色玻璃酒瓶,又龇起了牙,露出了难看的笑。
黑色棉袄男子撕开包裹着一排烟盒的塑料包装纸的一角,撬开一个烟盒看了一眼,而后又搓了搓烟盒的边角,将翻起的破纸重新压好。
“算了,你知道我不碰这些。”
黑色棉袄男子忌惮地撇了绿色酒瓶一眼,又补了一句:“只卖不碰。”
“嗐哥,不地道。”背心男子咯咯笑着,“您这样子要是在我以前待的地方混的话是要被噶篮子的嗷,不过,嘛... ...”
背心男子两指拣起酒瓶,嘬了一口。
“啊... ...”
黑棉袄男子看着面前满脸通红热汗直冒、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店员,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你也差不多得了,别被人抓了马脚。”
黑棉袄男子冷哼了一声,从柜台内扯出一条白色购物袋,将烟装了进去,拉起了棉袄的连帽,把手插进口袋,准备离开。
“叮铃!”“欢迎光临!”
黑棉袄男子随意地扭头瞥向入口门的方向,却差点被自己眼前所见吓得心跳骤停。只见被打开一条缝隙的磨砂玻璃门之间,一个漆黑长发的头颅探了进来,配上那惨白的肌肤,宛如恐怖片中的女鬼般。
“卧... ...”
然而还没等男子惊骂出声,头颅的主人却已彻底进入了室内。
亮黑的方口皮靴,黑色的保暖裤袜,灰褐色的格子半身裙,暗红色的制服外套,从外套领口冒出的雪白衬衫衣领,最后是衣领上那青涩但漂亮的脸蛋、整齐位于眉上的刘海和在身后及腰的、有些偏灰色的长发。
看样子完全只是个普通女学生的嘛,黑棉袄男子放松地出了口气。
只见那名女孩身后背着一件小提琴外形的黑色皮盒,在走进室内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象牙塔中养成的乖乖女,缺少社会和市侩的气味。
他偷眼看了看旁边的背心男,而背心男则仍沉浸在绿色酒瓶中,并没有注意到这儿的窘态。
还别说,虽然在这大半夜的乍看有点吓人,但竟然还是挺清秀一小姑娘。黑棉袄男子那毫不避讳地在女孩好看的身体曲线和白皙的脸颊上游走的目光简直如同黏糊的舌头一般。
现在的小孩子好像都挺开放的,说不定... ...男子双眼微眯,透露出了一点贪婪的意味。
不过嘛,今天姑且算是交易的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择日再说也好。
黑棉袄男人遗憾地最后看了一眼走近的女孩,拉了拉帽檐,便于女孩相向而行,向门口走去。
然后,他注意到了便利店那双拉玻璃门的拉杆。
为什么那俩不锈钢把手上会出现那个看起来很拉风的黑色扣锁?
男人意识到了某些地方的不对劲,下意识地转身,便要看向此地唯一的变数,那名女孩。
不过他没能成功做到这个简单的动作,因为一柄水果刀早在他回头之前便准确地刺进了他脖颈后的两节脊椎之间,切断了他的脊髓,这导致男人当即如失去了控偶师的提线人偶般,咚地软软跪倒在了地上。
“喂... ...”
大冬天穿背心的胖男人在昏沉中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当即拍案而起,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了他的第一声吼叫,同时也是他此生的最后声音。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名漂亮的杀手以哪怕他没有处于药物上头状态也无法反映的速度跃上了柜台,并将另一柄水果刀通过太阳穴送进了他的右脑。
女孩双膝跪在玻璃台面上,反手握住那把手一般的水果刀,慢慢地牵引着沉重的男人,让其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嘿咻!”
随后,女孩半身翻过柜台,在柜台下翻找着,找到了一只装着各色塑料袋的纸皮箱子,然后两手捏住箱子两侧,将其提出了柜台。
箱子最上方,赫然就是一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
将箱子抱在怀中,女孩轻巧地跃下了柜台,并随手将柜台上那只酒瓶拣起,塞入了纸皮箱角落。
“嗯,最后的地方也完成了... ...不对。”女孩一边慢慢走向门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清点着怀中的“战利品”,同时顺便绕过了堵在路中间的黑棉袄男人,“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地方来的。”
“滴滴。”女孩的放下箱子,摘下了黑色的针织手套,解锁了指纹操作的强磁扣锁,而后打开了门,抱起箱子走出了便利店。
“叮当!”“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甜美的电子女声放送预设的语音,礼貌地恭送女孩的离去。
便利店中,一人无声跪地,一人埋头独坐,恰似一幕滑稽的默剧。
———
汐江市,西榕区,百贸大厦,上三十层,世肖物流。
百贸大厦最顶端的一百层,一间占据了整个楼层、装潢奢靡的豪华办公室内,一名穿着白西装的男人坐在一张沉香木办公桌后的真皮靠背扶手椅上,低着头,能看出明显发胶痕迹的头发几撮几撮地沾黏在一起,软软地从额前垂下,挡住了男人的脸。
办公桌前,办公室的两侧,五对多立克式的顶梁柱有序排列,白垩的圆柱上分别悬挂装饰着各异的艺术品和奢侈品装饰物,同时其顶部各装着一盏散发出明黄色光晕的灯,充当着此时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白西服男人对面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一个正对着办公桌位置的铜色电梯门前的台阶上,一名身着便服的寸头男子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并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廉价的香烟,任由焦油的臭气污染了办公室内浓郁的木香。室内温暖,男人的军蓝色的外套被脱下系在腰间,白色粗毛衣的长袖被拢起,露出他黝黑粗壮的小臂,以及依稀可见的镰刀铁锤纹身。
男人的硬底中筒靴旁,已散落了不少烟头,浑白色的烟雾几乎要把男人的头完全笼罩。
“嘶——咳!”
男人龇牙嗦了一口空气又大声清了清嗓子,先是看了眼没什么变化的电梯门,转过眼敲了敲电梯门对面的男子,最后再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又一枚烟屁股,摇了摇头,随手将其丢掉,将手伸入了裤袋中。
就在这时,电梯恰好响起了宣示到达的清脆电铃响。
“叮咚!”
寸头男人一边继续在口袋中摸索着,一边抬眼看向缓缓滑开的铜色电梯门。
“哟,珩小姐。”
男人又习惯性地嗦了口气,并冲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女孩打了个招呼。
“好久没见面了,东星叔叔。”背着提琴琴盒的女孩走出了电梯,并礼貌地回了一句。
“东星叔叔,你还是少抽点点烟吧,不然你的牙疼可难好。”
一边说着,女孩一边将手上的一个白铁盒子递到了名为东星的男子的手中。
“父亲的一点心意,让我转交给东星叔叔。”
“不要边送人烟边劝人戒烟啊可恶。”东星将铁盒凑到塌鼻子前瞧了瞧,“嗬,雪茄,稀罕货——珩乡那家伙还是那么穷讲究。”
“并不冲突哦,毕竟东星叔叔是很重要的人才嘛。”
女孩摆了摆手,越过了东星所在的台阶,径直走向了办公室尽头的白西服男子。
“珩小姐,今天你的琴盒里又带了什么凶器呢。”东星看着女孩背后的琴盒,遥遥问道。
“今天没有,只带了一些工具而已。”女孩轻笑回应。
“工具嘛... ...”东星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一路从左太阳穴划至眉心。
“好啦,那么,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
女孩站在了白西服男子的旁边,将琴盒摘下放在桌上,打开封扣,翻开盒盖。从中取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罐头,依稀可以看见内里外科手术刀、眼科剪、镊子等银灰色物件的轮廓。
接着,她摘下了针织手套,可露出的却不是白皙细腻的皮肤,而是苍白贴身的丁腈手套。
“... ...”东星看着这一幕,双目微眯,咬肌收缩,似是勾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女孩子家家的有这手艺做做针线活不好么。”男人嘀咕着,忍不住又伸手摸向了口袋里的烟盒。
不远处的办公桌后,女孩半跪在被转向一侧的办公椅前,表情专注地在椅子上的男人脸上操作着,而白色西服的男人无力地垂在扶手外的手微微颤抖着,红色的血缓缓淌下,浸染了他考究的服装。
一边的办公桌上,一只玻璃瓶、一捆纱布、一个透明的真空包装袋、一台小型真空泵机一字排开,摆放在典雅的深红色桌上。
大概五分钟过后,女孩将手术刀用纱布擦净,插回了盛着酒精的玻璃瓶中,拍了拍手:“完成,久等了。”
只见珩小姐双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了一张薄薄的脸皮,平展开来,像是小女孩向长辈炫耀画作似地呈现在了东星的面前。
看着那张仍有些熟悉的巴掌大的事物,东星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女孩侧头端详了一眼自己的“作品”,而后将脸皮小心地平方入包装袋中,接着用真空泵机处理、封装,连同着桌上的物件一齐收入了琴盒内的一个低温箱中。
“世肖的亥豕,董良辰,这就是最后一位了。”女孩笑逐颜开,“今晚世肖的招牌就可以换掉了,今后汐江的物流份额就移交到您手上啦。”
“确定吗?”东星嚼着着刚叼上的烟滤嘴,慢吞吞地说道,“南顿他们几个应该也挺乐意接手这烂摊子吧。”
“这是父亲的决定。”女孩撅嘴,“您应该知道其中的分量。”
“哦啦哦啦哦啦,我就扯扯皮。”东星哼了一声,“还没打算掉脸皮。”
“怎么会呢。”女孩一边褪下见红的手套,同时失笑道。
“那么,今晚的收尾和善后工作就交给您了。”女孩咔哒一声合上琴盒,“这是工作交接的具体事宜,有困难或棘手的事情尽管联系我们。”
女孩招了招手,十名黑色制服的魁梧男子各自从白垩石柱的阴影中现身,步履稳健无声,依次来到了东星站着的台阶下方,背手站成一排。其中为首的一人在女孩的示意下将一枚信封交到了东星的手中。
“这些人都是这行的专业人士,先把他们转借到您旗下协助您的工作吧。”
东星撇着嘴看着台下的一排看起来就很专业的专业人士,感到头疼般地锤了锤额头。
“我姑且先问问,你们做掉了多少人?”
“嗯... ...不算多吧,大概?”女孩抿唇回想着,“算上这栋楼里的,好像是七十六个?”
“嘶... ...”
“总之,一切拜托咯。”女孩站在电梯中,双手合十,微笑地冲着男人眨了眨眼,“我明天还要上课,先晚安!”
“... ...搁这角色扮演呢,真是的。”
东星捂脸嘀咕道,忘情之下甚至连夹在指间的烟和信件都不慎掉到了地上。
“嘶... ...”
东星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就在他准备俯下身子去捡时,却发现一双粗壮的大手将信件和一支剪好的雪茄递到了他的面前。
东星无奈地注视着前方低头哈腰态度恭谨的大汉。
“呃,其实你们不用这么... ...客气。”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东星先生的部下了。”大汉声音沉雄响起,“必要的尊重是不可或缺的。”
“行吧行吧。”东星解下了腰间的外套,披到了肩膀上,“总之,先离开这儿吧,这鬼地方闷得慌。”
东星朝着脚下考究的红色地毯上啐了一口浓痰,转身走去。他的身后,几乎完全一致的一行黑衣人旋即紧跟而上,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带着半分的诙谐感和九分半的威慑力。
———
“龚伯!”
女孩拉着肩上的琴盒带小跑着,灰色的发梢悦动,裙裾翻飞,穿过沉寂着的自动旋转门。
“小姐,当心。”
在女孩离开大楼的架空层、停步于室外之时,一把黑色的伞立刻罩在了她的头顶。
“下雪了吗?”女孩好奇地将手伸向伞外,看着落在手套上的“白沙”,“真少见啊。”
“是的,下雪了。”打着伞的魁梧银发老者任由细雪堆积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一股从北方来的寒潮就快抵达汐江了,小姐要注意保暖。”
“好哒,谢谢龚伯。”女孩愉快地对着老者笑了笑,“工作幸苦了呀,还要麻烦您来接送。”
“不碍事,正好得闲。”老者龚伯回以谦逊而温暖的浅笑,“而且也有工作需要向先生汇报。”
“这样啊,那就走吧。”
薄雪之中,月光依旧。夜幕之下,无人无车的微白马路之上,纯黑的座驾很快便提到了极高的速度,悄然驶离。不远处的街道上,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官拉开了清场的路障,提前让出了离去的道路。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