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脚底踩空的那一刹那，脑袋是完全懵的。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一格格台阶硌在身上，额头在摔下去的时候还磕了一下，后脑勺也是。”
“双腿完全动弹不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就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时不时还会因为疼痛而抽搐几下。”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耳朵里能听到像是气球漏气的声音，堵住耳朵也还能听到，胸口还有尾骨都好痛，还完全喘不上气。”
“其实，我没有晕倒，疼痛还有耳鸣之类的状态没多久也都缓过来了。”
“心力交瘁，我那时候只想睡一觉，四周很黑，那时候我就想着外公的棺材里面也应该是这样，那没准我也能就此长眠。”
“于是我很快就睡着了，我仿佛感觉到外公，母亲，甚至是外婆也躺在我的身边。”
“但很可惜，我最终还是醒了。”
……
库洛诺斯是在浇头冷水的刺激中醒来的。
睁开惺忪的睡眼，库洛诺斯看见自己家里进来了许多不认识的大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他的手里还拿着从自家浴室里的木桶。
库洛诺斯喜欢那个木桶，她喜欢带着它一起洗澡——往里面灌水，看着它一点一点地下沉，再把它拿出来，把水倒回浴缸里。
库洛诺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周围一切依旧。
不是梦啊。
“史密斯，你这没脑子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男人身后的女人跺着脚，将她那结实厚重的手掌拍向他的后背。
库洛诺斯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这么好的木头地板，泡了水那还得了，还不赶紧把这里给我弄干净！”
取代暖意的是失落感。
原来她说的“她”不是“她”而是“它”啊。
女人是被唤作史密斯的男人的妻子，她不是一个标致的女人，一头的棕发，眼睛也是棕色的，皮肤发红，库洛诺斯猜测她极有可能在昨晚洗澡的时候把肉豆蔻当作香皂了。
她身材高大，腰上围着一条别满了缝衣针的粗布围裙，在背后打了两个死结。
她成天围着围裙是为了彰显自己日夜操劳家务的伟大功绩，同时也以此为资本可以狠狠地责骂丈夫。
这是村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连库洛诺斯也不例外。
当然，就库洛诺斯看来，她压根就没有整天围着围裙的理由，就算有，那也没有必要到天天围裙不离身的地步。
“你这小崽子就是库洛诺斯了？”
她带着火气轻蔑地斜视着坐在地板上的库洛诺斯。
“是的，史密斯夫人。”
库洛诺斯如实回答道。
见到库洛诺斯身上，尤其是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如此低声下气，不禁让她的心情大好。
“我们是你外公的亲戚，如今你外公已经过世，身边也没亲人，我们这些做亲戚的自然不能放任这样一个成事不足的孩子。”
史密斯夫人总是喜欢贬低别人，尤其是对自己的丈夫和小孩们。
“也就是说，你这灾星以后跟我们住在一起，听明白了吗？”
如果她能够不要用那么难看的脸色说出这种大发慈悲的话语的话，库洛诺斯肯定就相信了。
“我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我觉得你们家没这里好欸。”
她歪了歪脑袋，弱弱地问道。
史密斯夫人的脸色铁青，然后迅速涨得通红，抄起一旁的木桶就朝着库洛诺斯砸过去。
木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库洛诺斯摔得紫红的手臂上，疼得她哇哇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她明明只是说了实话，史密斯夫人就会如此大发雷霆。
“你这小表，别给脸不要脸！”
她气急败坏地连连跺脚，指着库洛诺斯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害死全家的小杂种，我们不计前嫌，特地收留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竟这般不知好歹！那个表子生下了你真是自己造孽！”
实际上，库洛诺斯外公的遗嘱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遗产全都归于库洛诺斯名下，任何愿意收养并好好对待她的家庭都可以得到这份遗产的一半作为补助。
临终前，他将这份遗嘱交给了他平日里最信任，也是交情最深的朋友，希望他能够在自己死后帮助到库洛诺斯。
然而他高估了这个村子的人性，也低估了在利益面前的人心。
就在昨晚，他那位朋友就已经带着遗嘱找到了史密斯一家，和他们商量着如何瓜分这份价值不菲的遗产。
在黎明即将到来之际，他们模仿着老爷子的笔迹伪造了一份遗嘱，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但用一句话就能总结出来。
他的财产全都归于收养库洛诺斯的家庭名下。
而那份真正的遗嘱，在墨水盒被合上的时候被顺手抛进火炉，顷刻间便化作飞灰。
现在，那位朋友正西装革履地站在人群中，面露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库洛诺斯依旧是哭，无助且毫不知情的她此刻能做的事情似乎也只剩下哭泣了。
“把她撵出去吧，小孩子是这样的，哭够了等她不哭了再让她进来。”
那位朋友冷冷提议道。
“小孩子喜欢闹，就更不能惯着，不然以后还得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屋内所有人无不点头，对他的话表示高度的赞同。
很快，库洛诺斯就被拿来抹布的史密斯提着丢出了门外。
任凭库洛诺斯咚咚地敲打着大门，他们完全充耳不闻，贪婪地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地在每一件家具上反复扫动。
直到中午，屋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双手抱膝躲在一旁树荫下的库洛诺斯见状赶忙迎上去，史密斯夫人也俯下身，但还没等库洛诺斯开口，脸上就挨了一记巴掌。
库洛诺斯脸上感觉火辣辣地疼，她想哭，但是想到刚才的遭遇，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库洛诺斯会当一个好孩子的！库洛诺斯不会再闹了！请……请收养我！”
库洛诺斯尽可能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孩子，这样大人们也许就会对自己好些了。
“这不就对了，你这小表就是欠揍！史密斯，带她回去！”
史密斯夫人完全不在乎自己丈夫的尊严，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命令道。
史密斯有气却不敢撒，只得狠狠踢库洛诺斯一脚，恶狠狠地骂着她。
“没听到吗！让你走！”
可怜的库洛诺斯哪里知道往哪里走，又不敢顶撞大人，只能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小步跑到他的身后。
“晦气玩意！”
史密斯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也不管库洛诺斯是否跟上，他此时确确实实地希望等自己到家回头的时候，这个该死的孩子能够凭空消失。
同时，这也是全村子人的想法。
库洛诺斯，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任何和她沾上边的人都会倒霉。
她不该待在这个村子。
她不能待在这个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