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应该也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吧。”
“如果问别人的话,他们说不定会认为我疯了。”
精灵公主格温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所谓的启示到底是什么?”
凛音侧头看她,有些好笑:“怎么?公主殿下身为大预言师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可是连刚入门的启示者都知道的事啊。”
“启示是星之神为了指引世人而降下的神谕。”
“星之神不会说谎,启示即真理,是不可违背的神谕。”
“我想问的不是教科书上写的这些死板的定义,我只是……有些怀疑真理是否完全正确,而自己又是否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当我遵循启示行动,为救多数的人,而不得不放弃少数的人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多数的人是生命,难道少数的人就不是吗?”
“生命的价值真的应该只从单一的数量维度来衡量吗?”
“我曾尝试不遵循启示,独自行动,想试着找出一个拯救所有人的方法,少数人的性命不必被放弃,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但是我所有的努力与尝试都失败了,就像是命运的必然,我尝试做出改变,不仅没能拯救少数人,甚至连更多的人都因此而死去。”
“我不曾亲手杀害任何一个人,但有人因我而死。”
“我痛苦而清醒地意识到,我是有罪的。”
“我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就像是有两个人同时落入水中,你救其中任何一人,也相当于放弃了另一人,而在这个时候,即使冷眼旁观也成为了一种罪孽,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找不到答案。”
凛音笑道:“所以一直遵循启示不就好了?把启示当作绝对正确的真理,奉为不可违背的神谕,自己就一点也不用动脑子,这也不正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如果心里有什么负罪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看开一点,人如果活着便是神明的恩泽,如果不幸死了也是生前做了亏心事,对神明的信仰不够虔诚,因此这种人即使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只要你心里没了负罪感,自然就不会觉得自己有罪了。”凛音嘲笑般地说道:“其他启示者不都这样吗?当一个传递启示的工具,不用想那么多,不也活得很开心?”
“凛音姐姐,我和他们不一样,也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那你之前的行为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凛音反问道,压迫性十足的眼神让精灵公主格温有些不知所措。
精灵公主格温低下头,不敢与她略显凌厉的眼神对视,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大概没有吧。”
凛音嗤笑了一声。
“那你呢?凛音姐姐,如果是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
“我?当然是冷眼旁观啊,其他人死不死,与我何干?”凛音漫不经心地嘲笑道:“被你救上岸的人不一定会为此而感激你,快溺死在水中的人被你丢下,反而对你恨之入骨。”
“因为你没有救他,因为你本来可以救他、却没有出手,被你抛下的人就会对你横加指责。”
“所以碰上这种事,你要么两人一起救,如果只救一人的话,另一个人的亲朋好友就会对你无比憎恨,他们会揣测你救人的动机不纯,传出你对另一人见死不救的流言……”
“于是听到流言的人们便以为你真的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用各色忌惮、猜忌的目光打量你,为你贴上冷漠、残暴的标签……”
“你的行为将被真正的冷漠者评价为冷漠,被真正的卑劣者污蔑为卑劣。”
精灵公主格温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凛音面无表情的脸,略显茫然地问道:“如果我找不到同时救下所有人的方法,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啊,干脆看着他们一起淹死,死到临头还能有别人一起作伴,他们应该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样一来,事件的知情者都死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你见死不救,直接皆大欢喜。”凛音阴测测地说道:“所以,与其当一个别人口中的自私者,不如真正做一个自私者。”
“公主殿下,不要让你的善良伤害到你自己。”
“我言尽于此。”
最后,凛音如是说道。
“公主殿下,你的梦该醒了。”
以凛音为中心,出现一条条黑色的裂缝向外蔓延,吞噬掉星空、银月与云海,将一切空间化作漆黑得望不见底的黑暗。
咔擦——
那个美好虚幻得近乎不真实的梦境遍布着裂痕,发出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响。
梦从来都是一种太过脆弱的东西,往往经不起现实的一点考验。
那一刻,那孩子的梦碎了。
精灵公主格温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黑暗的禁闭室压抑而沉闷,仿佛被无形的恐惧给扼住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漆黑而深不见底的颜色像是最后出现在梦中的裂缝。
小时候,如果遇见难过的事,她会坐在秋千上,晚风中摇晃的秋千可以送走一切烦恼。
后来,现实中的秋千被拆掉了,她便躲进梦里。
但是梦终会醒来。
这一次,她退无可退,无处可躲。
脸侧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有一只猫猫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脸。
她伸手,却摸了个空。
原来是泪啊。
……
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世界完全是一团模糊的光与影,记不住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无事发生。
也许根本就没有做梦。
神恩没有再多想,他很少做梦,也不喜欢做梦。
荒诞离奇的梦境往往毫无逻辑可言,与严谨理性的现实相差太远。
神恩睁开眼睛,茫然地发现有一只名为凛音大魔王的生物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抱着他,似乎把他当成了抱枕。
昨天睡觉前所有窗户都锁上了。
门也只有他能打开。
这里是他的房间。
所以,他一定是在做梦。
神恩重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这个不符合逻辑和客观事实的生物并没有消失,还一副睡得正香的样子。
难道是我睁开眼睛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吗?
神恩陷入了沉思之中。
“哟,早啊。”
“你醒了啊!”凛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试图将自己从身上推开的神恩,翻身把他继续牢牢地按在下面。
神恩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你在做什么?能不能别这样,你先把我放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凛音邪邪地一笑,直接起身将试图挣扎的神恩抱在怀里,力道之大让神恩怀疑自己至少断了三根肋骨:“反抗是没有用哒,你一只小猫咪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她忽地用阴森幽冷的语气威胁道:“如果你敢继续不听话,我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哦。”
这种感觉像是被恐怖的猛兽给盯上,神恩下意识地抖了抖猫耳朵,想起了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个人怎么突然就性情大变了?气质一会儿阴冷邪异,一会儿和善亲切?被人夺舍了吗?
不对,感觉那个阴冷邪异的样子好像才是她的本性吧。
果然之前那个亲切和善的样子都是装的,还好他没有上当。
看到神恩如此听话,凛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阴冷的气质重新褪去,变成一副和善的样子:“乖,这样才对嘛。”
坏了,刚睡醒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好像把神恩猫猫给吓到了。
赶紧想个办法补救一下。
神恩没敢轻举妄动,只是试探性地问道:“怎么感觉你前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就和被夺舍了一样。
“这个啊,之前那个阴暗的样子其实是我的第二人格。”凛音灵机一动,开始瞎编起自己的遗传病史:“这个其实是我们家遗传的精神病,我是正常的主人格,而那个阴暗的第二人格时不时跑出来,给我添乱。”
“大部分时候第二人格都被我的主人格给压制住了,但是如果我被人拒绝或者很不高兴的时候,第二人格就会跑出来……”
“所以你只要尽量不做出一些‘刺激我的事’来,第二人格就不会出来。”
神恩:“……”
你说“刺激你的事”,是阻止你撸猫吗?
这个第二人格好可怕啊,下手之重,令猫害怕。
至少第一人格会对他温柔一点。
这么说被第一人格的凛音抱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比拒绝凛音、刺激她第二人格出来要好一点……
神恩陷入了沉思之中。
凛音看到神恩忽然变得如此识趣,暗自欣喜于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家猫养成计划往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猫猫已经不再抵触她的接近。
果然,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