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碧眼，脸颊带着点婴儿肥的西莉娅揉了揉眉心，看着自己体表的青铜光泽，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每次重开都这样…还要好久才能到传说。”
唯一的好消息是，圣域她还能维持。否则她早就被灵子透镜发觉，然后遭到启灵塔的拘捕了。
扫了眼如今作为藏身之所的公寓，西莉娅的表情是哭笑不得。
在追捕她的队伍最凶猛的时候，她都生出了“干脆自杀去冥界找希瑟薇那女人求救好了”的想法，结果现在一个小小的公寓就能成为她的避难所。
有些时候，确实是世事无常。
西莉娅长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是一个无云的夜晚，无月也无星。很荣幸的是，这种萧瑟景象没有被西莉娅看见，因为悬挂着的霓虹广告牌，有效地隔绝了天空的黑暗。
在所有闪烁的灯光中，最显眼的是来自远处的浮空城天都。那上面都是人上人：启灵塔的高层以及他们的后代几乎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高高在上的城市。
“(≧▽≦)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兴奋的欢呼，公寓的门被推开，这间房子的主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群青色的长发仿佛万里无云的天空，一双孔雀蓝的眸子灵动活泼。
看到她的瞬间，西莉娅的脸上不自觉中浮现出了笑容：
“嗯，饭已经做好了，洗洗手吃吧。”
“好！”
似乎永远元气满满的女大学生阿曼莎一蹦一跳地进了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洗手声响起。
很快她就走了出来，自己拿了勺子和叉子，在桌旁坐下开始吃饭。
西莉娅也拿过自己的那份，在阿曼莎的身边坐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于是它同时承担了餐桌和书桌的功能。两个人并肩坐着，一边看光幕播放的视频一边吃饭。
她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就像是姐妹一样。谁也想不到，一个是曾经的全知至高，如今的全大陆通缉犯，另一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全知至高战败后，被放逐到了冥海，历经三次转生。哪怕没有了世界权限，单纯只是灵魂的强度也能让她横着走。
每次转生，西莉娅都会打造一具魂躯，然后等待实力从不入阶一点点自行恢复到传说阶巅峰，包括现在这次。
只不过这次重开遇到点小麻烦：她转生不超过三天就入狱了。
没办法，在希瑟薇她们扩展冥界的业务后，西莉娅第二次转生到了平行宇宙的地球。这次她回归依苏拉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她对现在社会一点都不了解。
她入狱的罪行是“公开场合质疑启灵塔的政策”，刑期居然是二十年。
真可谓是“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上书谏寡人者，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而她被通缉当然是因为越狱。西莉娅是那座监狱建成百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越狱成功的。
逃出监狱后，她就跑进了这间公寓，和阿曼莎签订了契约，用让凡俗六阶晋升一阶的药剂“小丑之花”交换几天的居住权。
放下刀叉，阿曼莎擦了擦嘴，端起自己和西莉娅的碗走进厨房：
“我来刷碗吧。”
阿曼莎今年十六岁，刚上大一，已经是黄金阶的御灵士。她的精灵是水灵，因为共鸣强度过高才让自己的头发变成了蓝色。
厨房里的她身边悬浮着水灵，释放出水流仔仔细细地清理着餐具。这比用水龙头洗出来的更干净，而且也更方便。
西莉娅的目光还停留在视频上。那是一个探店视频，只不过探的不是饭店——而是技术服务店铺。
店里的服务人员男女都有，甚至还存在一稀有性别（比如染色体是XXY的），而且也不知道是经过生化改造还是怎么，反正都漂亮的一塌糊涂。
西莉娅倒不是被吸引了，她只是单纯有些困惑：
“虽然这是人类相当古老的职业，但这个样子…是否有点不对劲？”
能把有全知之名、什么稀奇古怪都见过的西莉娅搞懵，也是很厉害了。
我堂堂全知至高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我还真没见过.jpg
洗完了餐具的阿曼莎回到西莉娅身边坐下，然后就哀嚎了一声：
“你怎么不暂停，等等我啊？”
西莉娅再度一愣：
“你很喜欢看这种东西？”
虽然一大把帅哥美女确实很养眼，但加上那些特殊行为的镜头，就有些怪了。特别是全知有些御灵士，能用灵能力玩得非常花。
“对啊，”阿曼莎觉得很奇怪，“谁会不喜欢那种地方？只是我要存钱，所以没怎么去过罢了。”
“存钱？”西莉娅说着，环顾了下四周，“说起来也是，你明明有不少钱，还住这么小的房子。为什么？”
“我以后要买‘哭泣天使’药剂。”阿曼莎老老实实回答，“晋升半神是很困难的，要有药剂辅助才行。但‘哭泣天使’好贵的啊。”
说完，她眨着大眼睛看向西莉娅，一副“要不你借我点钱”的样子。
“你才刚黄金阶啊，就算灵影界让晋级变得简单，至少也要十年才能摸到超凡阶的门吧？”西莉娅啼笑皆非，“而且你觉得我一个通缉犯会有钱吗？有钱我还住你这里？”
“也对哦。”
阿曼莎一脸恍然大悟，让西莉娅只觉得一阵心累，心说这么傻乎乎的人也能突破黄金阶，让灵影界建成前的那些御灵士看见，怕不是要被气死。
看完了让自己三观崩坏、怀疑人生的探店视频，西莉娅又挑选了一部风评相当不错的热门悬疑剧集看。
这几天的观剧体验让西莉娅也不得不承认，启灵塔统治下的依苏拉，文艺作品是真的优秀，尤其是影视剧集。哪怕是小成本的，也能引人入胜，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看着满屏幕飞溅的鲜血，西莉娅舔舔嘴唇，觉得有点馋了，便随口问道：
“有红酒吗？”
“有啊，这东西可是每个家庭必备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光幕的阿曼莎从柜子里摸出来一瓶葡萄酒，递给西莉娅，“送你了。”
这让西莉娅又愣了下，连剧都不看了：
“免费给我？你不是很在乎钱吗？这瓶酒应该很贵吧？”
西莉娅觉得自己虽然和这孩子相处了五六天，但还是没能搞清楚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时候西莉娅无比怀念自己的“洞悉”权限，那让她能读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除了希瑟薇这种怪物。
“在乎啊。但你给我做了这么多天饭，我总不能白吃吧？而且酒其实很便宜的…现在就是这样，娱乐产品都便宜。”
阿曼莎那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得西莉娅心中有些古怪的情绪升起。
“好吧。”原本只想喝一口的西莉娅接过整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后，边看剧边说道，“其实…我在外面看到很多人都被改造了，植入机械义肢或生化义肢。这没人管吗？”
“为什么要管？他们都是自愿的啊。”这次换阿曼莎愣住了，“适合普通人的工作都需要特定的身体，他们当然要接受改造。”
如今御灵士的占比达到了百分之十三点一，也就是说百分之八十七左右的普通人，都会选择了接受改造。
“自愿…吗？”西莉娅抿了口酒，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改造了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啊，除了义肢功能丰富外，至少可以省钱。”阿曼莎说道，“几乎每个人都会换个胃，而无论是哪种胃，都能消化更便宜的食物。”
想了想，还在看剧的阿曼莎有点惋惜地补充道：
“要不是肉体上的残缺会影响作为御灵士的发展，我都想换一个了。”
这种不是非凡物品的义肢，是没办法投影进入灵影界的。也就是说，如果换个胃，御灵士进入灵影界后就没了这个器官，然后灵魂力量极速流逝，三秒退出灵影界…
这还是可以接受的后果，最麻烦的是灵体合一时，非原装的身体，大概率会炸。
西莉娅被阿曼莎的话搞得再一次陷入迷茫状态。她总感觉这个逻辑哪里不对，又觉得哪里都很对。
叹息一声后，余光瞥到光幕的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在视频里看到的没错，普通人的工资其实不低吧？那他们省下的钱呢？”
阿曼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
“花了啊。各种娱乐项目虽然便宜，但还是要钱的嘛。”
各种娱乐项目包括赌博、吃“糖”、喝酒、抽“烟”、去技术服务店、观看收费视频、购买付费游戏（特别是黄油）等等。
说白了就是五毒俱全。
西莉娅再次觉得这个世界很离谱，不过比起瓦西里统治下那个御灵士占比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封建社会，这里好很多了——至少这里生产力上去了。
就好比地球现代贫民窟的居民，生活也肯定比公元前的平民好。
“好吧，好吧，好吧。”又感叹了几声，西莉娅再度问道，“那被灵子透镜监视呢？你们没有意见吗？”
灵子透镜是建立在启灵塔的总部“天都”的一件设备，可以无时无刻监视整个大陆的每个人，检索违规的人，然后自动生成名单，交给狩罪机关处理。
只不过灵子透镜的监视无法穿透圣域，所以半神才都会被邀请到天都上，成为人上人——这是为了近距离监视他们。
“没意见啊。”阿曼莎又给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为什么要有意见？虽然灵子透镜窥视着每个人，可只有违规的行为才会被捕捉、被处罚。这不是让罪恶无所遁形吗？”
罪恶无所遁形…西莉娅感到有些好笑。
这点倒是基本正确，前提忽略“罪恶”指的都是些什么。
除开故意伤害、纵火这些正常人都觉得违法的行为，其他“罪恶”还包括未经批准恋爱、同居或生育，未经批准三人以上聚集，直呼启灵塔高层的名字，以及西莉娅犯下的“质疑启灵塔的举措”。
像西莉娅私自住在阿曼莎家这种事，即便她不是通缉犯，她们两个也会被狩罪机关处理。只是不会进监狱，而是带走“教育”。
西莉娅在监狱里听说那些规定时，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涩涩你都不管，这你还管啊？
不过西莉娅没打算和阿曼莎谈谈这些规定有多离谱。她从小到大都活在这样的社会里，早就认为这些是合理的了。
西莉娅只能用歪理来对付阿曼莎。
“你现在也是罪恶：你帮助了头号通缉犯。”一本正经的西莉娅纠正道，“而且我不就没被发现吗？怎么能说罪恶无所遁形？”
“这…”阿曼莎一愣，然后摆摆手说道，“是你强迫我签了契约，我才不得不帮助你。再说了，谁知道你一个青铜阶会有圣域。”
西莉娅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只好又把话题扭回去：
“可灵子透镜不是会看到你们的隐私吗？你不在意吗？”
然而阿曼莎更懵了：
“隐私是什么？”
“这…”
西莉娅张了张嘴，最终放弃对她解释。这就像给盲人描述颜色一样，几乎不可能。
“其实我有一点在意，至少上厕所的时候，想到自己被看着会别扭…”阿曼莎忽然又说道，“所以我想成为半神。”
“这是你努力的原因？为了上厕所时不被偷窥？”
“原因之一。”阿曼莎耸了下肩膀，“而且半神能去天都过上更好的生活。”
西莉娅揉揉眉心，总感觉这段对话让自己身心俱疲。她想起阿曼莎还是大学生，便问了个新的问题：
“那教育制度…是什么样子的？”
阿曼莎仔细思考了一下：
“教育制度？每个人七岁时接受免费的精灵觉醒，能修炼就去御灵士学校，不能修炼就去普通学校。学校都是免费的。”
“小学和中学的八年上完了，普通人和没考上大学的御灵士就参加工作，我们这种就去继续学习。”
至少免费觉醒精灵和义务教育还在…西莉娅刚赞叹一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
平民里出现御灵士是无法阻止的。既然如此，不如提前发觉他们，然后对其进行分类处理。
这辆名为“社会”的列车，普通人当燃料，凡俗六阶的御灵士当零件，半神负责维持列车稳定，而那些天生“高贵”的人当乘客。
轻轻吐出一口气，西莉娅放下酒杯：
“我明白了。那你幸福吗？”
阿曼莎对这个话题很严肃，把目光从光幕上挪开，郑重地说道：
“当然幸福。毕竟，不幸福的人会被带走教育的。”
右手扶住额头，西莉娅摇摇头说道：
“在我身边，灵子透镜看不到你，你完全可以说实话。”
“…幸福。”阿曼莎给出了一样的答案，“有这么多娱乐方式，还可以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努力，我为什么不幸福呢？”
西莉娅像鱼一样张了下嘴，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已经明白了什么：那些丰富多彩的娱乐方式，带来的快乐足以消解掉人们因严苛的律法，和无处不在的监视而产生的压抑感。而且上升的渠道并没有完全关闭，平民依旧有机会成为新权贵。
在这种情况下，可不是感到幸福吗？
西莉娅用手指摩擦着酒杯口，陷入沉思。此时精彩的剧情已经无法吸引她了。
如果站在一个天赋足够支持自己成为半神的御灵士的角度，那这个社会很美好。因为终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高处俯瞰众生。
站在一个天赋普普通通、只能找个地上工作的御灵士的角度，这个社会也还好。娱乐方式多样化，自己还能当个有点小权小钱的人。
但站在占比更多的，普通人的角度呢？
西莉娅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呀！”看了眼钟表，阿曼莎忽然尖叫一声，“都这个点了！我要去洗澡了！明天还有课呢。”
她就像臀部改造成了机械义肢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进了浴室里。
看着在这些天已经上演许多次的一幕，感到压抑感被破坏掉的西莉娅，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关掉光幕并朝着浴室发问：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大学可以自己带饭，也可以去餐厅吃。不过餐厅厨子的手艺明显不如西莉娅，即便他们做饭的手都是机械的。
阿曼莎的声音混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响起：
“洋葱牛小排汤。”
“那个做起来很复杂的啦。”西莉娅表示，“要不吃点简单的？”
“水果沙拉。”
“…好吧。”西莉娅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刚好我也想喝汤了，就做洋葱牛小排汤吧。”
“(๑><๑）好耶！”
西莉娅站起身走进厨房，准备为阿曼莎制作明天的食物，忽然间愣住了。
她看到明亮的橱柜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孔，那上面挂着充满宠溺和温柔的微笑，是她从未见自己露出过的表情。
“我…在笑？”
西莉娅摸了摸脸，觉得有些心悸，古怪的情感在脑海里蔓延。
前两次转生她做了不少事情，人性也诞生了一些，但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快要被海水淹没了。
她倚着墙壁站稳，双手揪住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一直到头晕目眩才停下。
西莉娅仰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
“我这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