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
去往安陵（原韩城池，现为秦占）的官道上驶着辆马车，车厢乌木所制，且有不少雕纹，里面装有铁护板甲。
这种加装马车，一般是用于护送重要人物，或者压送俘虏。
车内有几人不知，驾车的人是浮生。
加装的铁板很厚实，且画上了数道阴阳家的阵纹。
寻常马匹拉不动这辆车，便找了三匹烈马。
每过一段路，都会碰上秦军设的关口。
不检验身份，横矩不撤，马车过不了。
但这辆马车就跟通关文书一样好使，守关秦卒远远见着，就提前将横矩撤下，任其通行。
一路无言，烈马喘着粗气，卖力将火气踏在沙砂中，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马车一连通过十三个关口，很快就到了官道尽头。
尽头无平坦大道，只有崎岖山路。
山路有数道，但都不平，却有一条能供三驱马车前行。
（三驱指的是三匹马并行拉车）
浮生目眺远方，左手握着疆绳，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要找的韩禾在这，里面必定有韩国残卒，也就少不了流矢。
妖女让他只管驾车，车厢流矢射不透，大抵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浮生望着山路，还是有点犹豫。
他还没到二品墟室，碰上流矢，就是一个刺猬的说。
浮生轻轻叩了叩车厢，问道。
“找韩禾是干嘛？”
“有人之前说想让他卖命，得给点好处，比如美人什么的，这不，韩国国公的妹妹，远近闻名的美人，韩禾就在里面”
后面的话孟心慈没说，意思到了就成。
浮生汗颜，也许吧。
疆绳一抖，马儿长吁一声，踏进了林子里。
马蹄作响，惊起了片片飞鸟。
山路有时尽，该下车步行了。
前面的路能容车过，不过马蹄却过不去。
棘刺遍布，又有专拦马车的铁梢子。
“进来”
车厢内传来孟心慈淡然的声音，浮生了然，抽出佩剑砍断疆绳，拍了下马后腿，让几匹马离开，然后钻入车厢中。
浮生刚入车厢，几缕能见得着的血色丝线，从车厢缝隙中钻出，而后停在车前。
很快，两只成人高的赤色山鬼凝现，伸出鬼爪，将疆绳绑在背上，开始拉车。
浮生进了车厢，发现妖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甲也披，器也执。
妖女右腿半跪于蒲团上，眼睛半睁，双手各自按在佩刀上，身子紧绷，一股若有若无的血味，从零散披在背上的粉色发丝传出。
到了这个时候，浮生再不明不白也知道摊上事了。
什么去找韩禾，这特么是钓鱼吧？
所以带他来作甚？
浮生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妖女只会说不服憋着，不憋着就是讨打......
浮生长舒一口气，抽出佩剑，紧握于掌，元气缠于四肢上。
再用剑尖挑开半掩的车窗，从侧方察看外面的情况。
能让妖女这么认真的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登台五重能参与的。
遇事不决，走为上策。
浮生还未看清外面的情况，马车忽然一震，停了。
“呼”
起风了。
急促的风啸中，多了一句儒醇的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
声音飘然入耳，风声戛然而止。
“吱”
厚实的车厢一阵杂响，生出一条条细微的裂纹，而后同花瓣一样裂开。
浮生握紧佩剑，想挥出一剑，却怎么也动不了。
两只拉车的山鬼消散，车前取而代之的是位青色衣衫，教书先生打扮的人。
看不清样貌，只觉得身形很高大，能撑起天，肩膀很宽，能挑起日月。
那人缓缓走来，走到浮生身前，道了一句话。
“可有悔意？”
最后一字落下，浮生发现自己能动了，甩头便看向妖女，嘴里更是不假思索道。
“不悔”
浮生目之所及，见着得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枯叶悬于半空，妖女还保持着半跪侍敌的动作。
天地失色，暂止于这一瞬。
怪不得风止住了，原来都停了。
所有的一切的褪去了颜色，蒙上了一层灰蒙。
还有色彩的只有两人，一者是他身前之人，另外一人，则是他自己。
不速之客的身份，浮生已明了。
是孟轲，孔丘的再继者。
（子是敬称，有先生之意，所以有孔子、孟子、荀子之称）
“一命抵一命，可有异？”
来人再道，同时抬起一手，置于浮生头顶。
“杀一人，而换百人命，可有罪？”
浮生反道。
“汝杀为不止一，不杀亦能救百人命，为何杀之？”
来人再道。
“想杀，凭心而为”
“即如此，当平之”
来人手掌缓缓按下。
浮生呵呵一笑，咬牙切齿道。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在这里吓唬人”
（儒家喜欢辩道，辩到开心的时候，对着扯头发胡子，学生骂了先生，先生打了学生，都是日常，但要是辩完了，说话毫不客气，就呵呵了）
来人噫了下，收回手，疑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孟夫子您若是要杀我，再就该动手了，不是在这扯什么空头道理，问什么莫许有的东西”
来人爽朗一笑，道。
“朽木亦可雕也，可为我答疑解惑？”
浮生眨巴眨巴眼睛，道。
“孟夫子乃儒家当今圣人，安有不知”
儒家人都喜欢别人拍马屁，这别人听起来阴阳怪气，但在儒家人耳中，是好话。
听闻此话，孟子喜道。
“孔夫子亦能拜七岁鬓童为师，我为何不能找你解惑？”
浮生长楫一拜，是学生拜见先生之礼，道。
“先生有言尽道之，学生莫有不答”
儒家人好为人师，这样做，百利无一害。
孟子问道。
“有一桥，左端有一蒙童，右有一塾师，然桥断，两者坠水，救谁？”
浮生挠了挠脑袋，这是送命题啊。
救蒙童，等于害了塾师，反之亦然。
公认的正解，是救蒙童，因为塾师善水，能自救。
可面前的这位，就是位塾师。
选哪一个都不成。
这样的话，他选自己。
思绪片刻，浮生答道。
“欲救人，先救已”
“意在何为？”
“若自己都不会水，下去的话，只是平添一条命。所以，想救他人，要先救自己”
“善，善，善，大善”
孟子连道善，原来是这般。
两者不可兼得，那舍生而取义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