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点上一根烟。
无星无月的漫长的夜晚,在呜咽着的风声里,显得有一些可怕。今天是12月1日,已是冬天。昨夜的一场雪后,气温骤降,令我感到有点冷了。
我坐在一堆柴火上,在我的前面是一大团篝火,人们围坐一圈。我无所事事地只是抽烟,看着那篝火的燃烧,正咯吱咯吱地呻吟。
过了一会,一个少女走到了篝火旁边。
她用那双很大的眼睛看了看围着的人们,莞尔一笑,开口唱起了歌——许久未闻的歌。
“我的心上人啊~”
“你今在何方?”
“我的心上人啊~”
“你为何仍未归乡?”
……
我看着那正歌唱的人,那婀娜的身姿。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已有多久没听到歌声了?我又有多久没再歌唱了?哪怕是如此烂熟的歌谣——我以前不是常常唱起吗?
但是无论如何,我这颗被压抑所填满的心,此刻倒确确实实得以放开地喘息一阵了。
“我又何尝想饱受军旅的劳苦,”
“战争的残酷!”
“目睹大地的荒芜,”
“如何不思念你——”
“我这心爱的人儿~”
……
已经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唱了。篝火的淡黄的光,此刻显得分外的温暖,连夜都似乎变得柔和了。歌声并不凄凉,也并不惆怅,似乎只是在平平地倾诉,却更让我的心弦振动,连吸烟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
一曲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的一瞬。那女子离了篝火。我便让他们赶紧收拾收拾,灭了篝火,回帐睡觉,毕竟明天还要赶路。
我回了自己的帐篷,躺在地上,却迟迟难以入眠。我其实是有点怕睡觉的,所以便常常彻夜难眠。刚才的歌声仍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耳畔,更加剧我的失眠。
“啊,睡不着。”
我又起身离开了帐篷。既然睡不着觉,就不如出去守夜了。营地边缘的一处,我找到了一个正挺着腰板守夜的佣兵,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我来吧。”
“啊,中尉!”他明显是被我吓了一跳,“您走路怎么没有声音,我还以为……”
“抱歉,是我的问题。”
“啊,其实我也不是……不过,还是让我来守夜吧。”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觉。还是我来吧。”我推着他离开了这,“回去睡吧。顺便告诉替你的人,不用来了。”
“……谢谢。”
他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没有答话,只是倚着一棵树,面向着漫长的深夜。我看不清刚刚那人的脸,只是看清一个大概的身影。但是从他的语调来看,应该是最开始跟着我的那批人了。
“中尉”是我的代号,也是我以前的军衔。在王国崩塌前,我曾是一个步兵团的团长。但如今,我只是一个佣兵头子罢了。
“真是令人怀念啊,那时候。”
我倒不是怀念那时的地位和官位,而是那时那种虚度光阴般的和平。
时间在黑暗中步履蹒跚,守夜的人总是会感到时间流逝的很慢,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是个死人,抑或即将成为一个死人。正是这样的恐惧,压倒了无聊和睡意,让一双眼睛能在夜里看清将来的危险。
又一根烟燃尽。我没再抽下一根,因为我的烟盒里已经只有两根烟了,需要省着点抽。但是不抽烟的话,这黑夜便显得格外的漫长和难挨。或许老烟鬼都是这样吧。
莫名其妙,我又想起之前那篝火旁的少女,和那轻轻的歌声了。那首歌似乎是叫《征妇泪征人》来着。我以前常听。
看着面前在夜幕下张牙舞爪的怪树和枝丛,我便想起了其中的一句词——我这无尽的思念啊!也只好倾诉给夜晚和古树了。
思念——我倒没有什么可思念的人。或者说,我能思念的人,已然不需要我的思念了。当然,我也没那么无聊,不会闲的像堂吉诃德一样,非要装作有一个名为阿尔杜西亚的情人,没事就思念一下——我也没有什么情人。
我还是耐不住寂寞地又点上了一根烟。摸着干瘪的烟盒,心下又开始后悔。我以前——那是更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时——还不抽烟,也不喝酒,更不会打牌,但是现在我可是样样精通。哪怕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地方,我也出入过许多次了——但也只是出入而已。
呵……人真的会变得啊。以前跟妈妈做的那些保障都已经成狗屁了啊。
啊……又一根烟抽完了吗?
不过……
我侧过头,向身旁看去,一个人影已经站在我身边了。
不是佣兵吗?
从那一团于黑夜中依旧十分显眼的山峦,我倒是判断出了这是个女性。她很明显没有发现我,只是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夜。
不过,这个尺寸……是那个少女吗?
我又想起了那歌喉。
“睡不着吗?”
我打破了这片宁静,但是刚开口便觉得有些后悔。
那少女吓了一跳,有些害怕地四处望了望,寻找着我的身影。
“在这里。”
随着我又一次出声,她才终于发现我就正倚在她身边的那颗树上。
“啊,原来在这里!”
……我到底是多没有存在感啊。
“那个,请问你是在守夜吗?”
这种事情不是一看就知道的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是。”
“这个声音……”她凑近过来,我不禁向后躲了躲。“你是那位中尉吧!”
话说唱歌好的人是不是都对声音这么敏感啊?
“如果没有别人也叫这个代号的话,那就是我了。”
不过,这孩子是怎么知道我的代号的?
“诶……原来真的是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所以其实她并不肯定吗?
“你知道我?”
我问,不知不觉地就又划了根火柴,点了一根烟。
“嗯。听那些佣兵们说的。”
借着火柴的微末光亮中,我看见她笑了。她笑起来很漂亮,很柔和。像是秋日中晨起时的露珠——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是,我总觉得她很脆弱。
“他们说你人很好哦!”
“……大概吧。”我看着她的笑容,“佣兵而已,都是一个样子,无所谓好与坏。”
“是嘛。”
她又侧头看向了远方。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入目的也只是夜。这样的夜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我根本无法理解,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你今天听我唱的歌了吗?”
她开口问我。火柴已灭,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感到有一种悲伤流淌在空气里。
“听了。”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很好听。谢谢你。”
“为什么要说谢谢呢?”
“……”
我沉默以对,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认为我应该向她道谢,但理由……我也不知道。
她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我也没有了言语,只是专心抽我的烟,偶尔弹一下烟灰。沉默蔓延在夜色中,使这无边的寂静变得更为压抑。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一种同歌声一样的心情。
“谢谢你了。中尉先生。”
她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好谢谢的。”
“毕竟你救了大家的命。”
“没必要谢我,只是偶然罢了。”
“总之,谢谢了。无论是前天,还是刚刚,还是现在。都谢谢你了。”她又把目光投向我,对我伸出一只手来,“对了,我叫佐菲亚。”
我了那只手一会,还是握了上去,说道:“中尉。”
我没有告诉她真名,但她也并不意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动了动。佣兵的真实姓名很少会暴露出去,因为这常常会带来许多的麻烦。
我们二人握完手,便松开了。她向我说了一句再会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我没有送她,哪怕是目送也没有。很快,这里就又回复了刚刚的安静。
不过,明天没有烟抽了啊……
我看着烟蒂,暗暗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