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名为银河的摇篮上酣睡，闪烁的星光悄悄地从船下漂过，深怕戳破这一时之间的安宁。
哗啦。
一丝轻微的拍水声破坏了这份宁静。
青色的鱼尾从水中撩起一朵水花。
“唔，城市果然离这里好远啊。”
少女仰望着星空，将洁白的小手伸向那遥远的城市，仿佛要握住了遥不可及的耀眼存在。
“我不管你想表达什么，只要你从我身上起来，我就全部赞同。”
少年无奈地白了一眼把脑袋枕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谁让你的腿枕着这么舒服，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所以我裤子就这样湿透了也无可奈何吗？
话虽如此，少年的衣服在先前的落水事件中早就湿透了，想在短时间里干回来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估计也是慕曦肆无忌惮枕着他腿的原因。
但这也不应该是这条人鱼压着自己腿的理由。
偷偷瞟了少女一眼，少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总是很放纵少女的任性，就像欠了她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然而除去这没来由的纵容，少年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古怪感觉——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才是最自然、最合适自己的。
为什么会有这古怪的感觉？
少年摇了摇头，似是为了打消这一古怪的念想，少年向少女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慕曦，你知道接下来的舞台会有什么表演吗？”
然而慕曦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呀。”
“不是，明明是你带我来看这些表演的。”
“我只是知道这里会从水里升起舞台，会有莫名其妙的表演在舞台上出现，我仅仅是把你带过来一起欣赏这表演罢了。”
“那谁是幕后主导者？”
“就是你啊。”
少女的回答让少年一愣，但这也解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台上参与那场表演。
“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我在这里生活足够长的时间了。”
少女眼神忽闪地翻了个身。
显然，她对少年有所隐瞒。
少年一瞬间产生了一丝被背叛了的烦躁，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让少女继续枕在他的腿上。
少年没法对少女动怒。
并不是纵容，而是他有一瞬间从少女平淡的口气中察觉到了一丝落寞与寂寥。
孤独的人类少年与寂寥的人鱼少女。
无可避免的顾影自怜。
就当自己真的欠了她什么吧。
少年没有打扰沉默的少女，随着晃荡的小船，轻轻漂向那位于银河尽头的水下明月。
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是维持了一会儿。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轻快的哼哼声没有一丝突兀地融入了沉睡的世界中。
少年低头看向了慕曦：少女已经重新面向了天空，此时的她正闭着眼睛愉快地哼着那首熟悉的歌。
“你到底在哼什么歌啊？”
“嗯？”
少女睁开了美眸，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仿佛藏着星辰大海的双眼无论什时候看着都会让人一瞬间感到窒息。
但少年并没有偏离目光。
“你在哼什么歌？”
“是《海龟之歌》哦。”
少女再次闭上了眼睛，轻晃着脑袋哼了起来。
“海龟之歌？”
“嗯，歌的内容是一只海龟因为失误偏离了自己的洋流，从此迷失在了海洋中。惊慌失措的海龟在海洋中受了很多的伤，最终放弃了一切，随波逐流地漂向海洋深处……嗯，感觉你和这海龟好像啊。”
“你是在调侃我吗？”
少年一脸黑线，而少女则笑盈盈地晃了晃食指，
“怎么会，我很喜欢海龟的……啊，剩下的话我们下次再聊吧，下一个舞台已经到了。”
少年抬起了头，不知不觉间，一个舞台已经从水中升起。
但和第一个舞台相比，这个舞台肉眼可见地缩小了许多。
晃晃悠悠的小船缓缓停在了舞台前，少女直起了身子，重新坐在了船头。
“还没到你上场的时候，先看一会儿吧，真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表演啊。”
还没到时候吗？
慕曦显然对这一切都异常熟悉。
少年看向了船头的美丽身姿，对方似乎也在思考些什么。
但他愿意相信她。
于是，少年的目光从少女身上转移到了舞台上。
水珠缓缓从帷幕上滴落，舞台中间立着一块白色的幕布，宛如一面不太厚实的屏风。
未过半晌，一声惊堂木的声音啪的传来，两人一个激灵，瞬间将目光转向了舞台。
黑暗的角落里，二胡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在倾诉着内心的忧思。下一秒，一束强光在白色的幕布后亮起。
一个小影人突兀地出现在了幕布后，在强光和幕布的作用下，他看起来既有些清晰，又恰到好处地有些黯淡，就像回忆中才会出现的人与物一般。
伴随着哀戚的二胡声，幕布后的小影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起来，身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的巨石。
一堆小纸人出现在了他身后，朝他丢着小纸团，似乎是在大声吆喝着让他滚蛋。
小影人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迅速逃离了那群吵吵闹闹的小纸人。
伴随着低沉的二胡声，一个纸房子出现在了小影人面前。
那是一幢平凡得很难吸引人目光的纸房子，那略显昏黄的外皮与那低头丧气的小影人十分相称。
少年一瞬间知晓了那座纸房子的意义。
那是小影人的家。
为了方便观众看见纸房子内的情况，纸房子的侧面并没有用纸搭起来。
一个矮小的纸人正坐在纸房子内，在小影人走进纸房子的一瞬间，矮小的纸人便站起来，快步走向了小影人。
纸人的小手轻轻拍着小影人的肩膀。
与小影人略显模糊的外表不同，矮小的纸人显然经过精心的裁剪与描画，能让人一眼看出这位小纸人的身份。
母亲。
在看到那个纸人的一瞬间，台下的少年身体猛地一震，差点把坐在船边缘的人鱼少女跌进了水里。
“呜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感觉有点……”
仿佛心被狠狠攥紧了一般。
少年痛苦地咬紧了嘴角，却又坚决地向少女否定了身体的异状。
最后，拗不过少年的倔劲，少女只能继续看向舞台，时不时偷瞄少年几眼，直到确定他没有异状后，才放下心来看向舞台。
舞台上，小影人面对母亲的关怀，却没有多少回馈，只是点了点头，就走向了房间。
就这样，这个场景持续了一次又一次。
哀戚的二胡声回响在舞台上，又向星海远方传去，声音越发悲凉，似乎在倾诉着幕布后这越发糟糕的恶性循环。
每一次，小影人在外面都会被众多小纸人所唾弃，回到家后，疲乏的小影人都会随意地回复母亲，在如逃避般走入自己的房间中，然后在第二天，同样的情况又会再度上演。
黑暗从舞台边缘逐渐向中心靠近，不知来源的二胡声已然变味，宛如刺耳的噪音，一切都在暗示着恶性的循环正在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直到有一天，小影人背上了行囊，走出了家门。
母亲在身后目送着小影人的离开。
伴随着小影人的远去，黑暗停止蔓延，刺耳的二胡声逐渐平息了下来。
似乎一切都要结束了。
然而，
在小影人走出舞台边缘的那一刻，“啪”的一声巨响——惊堂木的敲击声和二胡的弦的崩断声居然同时响起！
似乎是为了响应这一声巨响，舞台上那屏风样式的白色幕布也瞬间崩塌，那个矮小却始终坚定的身影也随之跌落。
少年的目光紧紧几乎锁死在了舞台上，但就在他焦急等待接下来的发展时，舞台上陷入了一片漆黑。
“要到你了，做好准备了吗？”
少年看向了少女，对方的眼里依旧有着忧虑。
“相信我，慕曦，我没有问题的。”
对于少年的安慰，少女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着你。”
一直？
少年的疑问还没来得及提出来，少女的话语便接踵而至。
“别忘了一定要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哦。”
话音未落，少年便已经出现在了黑暗的舞台上。
目光转至台下，少女向他挥了挥手，似乎是在让他放松下来。
两束不知来源的光从舞台上方射来，照亮了少年和舞台中心已然崩塌的幕布。
与之前的舞台一样，舞台下的少女与星海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本应近在咫尺，却显得无限遥远。
少年看向了舞台中心。
接下来，他应该做他想做的事。
而这件事，少年早已决定。
他快步走向了舞台中心，将地上的幕布掀开。
破烂的纸人几乎已经变形，光是将它完好无损地拾起，少年都尝试了好几种方法。
最终，少年总算是将纸人捡了起来。
看着那已经扭曲得无法辨识的纸脸，少年内心不禁一阵刺痛。他轻轻地将纸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感受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异常，他连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将近两个人那么高的身影正站在他身后。
“先管好你自己。”
高大的身影仅仅是轻轻一推，少年的身体瞬间向后飞去，手中的纸人也落到了那个身影的手中。
就在少年飞出舞台的一瞬间，高大的身影连同整个舞台一瞬间化作了泡沫，轻飘飘地飞向了空中。
“呜哇！！！”
少年又一次坠入了水中，但这一次，他还没挣扎几下，一双手就从身后把他拖出了水面。
“哎呀哎呀，真是出乎意料的发展，居然会直接飞出舞台，幸好我早有准备。”
可少女才刚舒一口气，就发现怀中的少年不太对劲——他正一脸惊恐地挣扎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慕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动啊，我抓不住你了。”
似乎是接受了太多信息量，少年对于那些大量涌进脑海中的情感反馈手足无措，只是本能地挣扎着。
这反而给从他身后抱住他的人鱼少女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喂，别动啊……啊！我受不了了！”
一股刺痛从脖颈上袭来，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停止了挣扎。
“慕曦，你咬我干什么……”
“谁让你动的那么厉害，活该。”
“抱歉啊……”
脖子上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像被烙铁烫过一般，甚至有可能流血了。
“慕曦，是不是流血了？”
“嗯……确实，对不起哈。”
“没关系了，反正是我自己……慕曦，你……”
一股冰凉的感觉袭上了伤口，伴随着的，还有一阵令人心痒难耐的滑腻感来回在伤口上轻轻滑动。
少年觉得自己的大脑肯定已经麻木了，不然他怎么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
心痒难耐的滑腻感又持续了好一会儿，身后的少女才发出了声音。
“还疼吗？”
“呃……不疼了，谢谢？”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啊。”
少女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另一股和先前相似却更为奇妙的触感袭上了伤口。
若说前面的行为还能称作是治疗，那现在的这一吻又是为了什么呢？
感受着飘过脖颈的发丝，印在伤口上的湿润，偶尔掠过的滑腻，少年躁动的内心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了天空城，现在的他对那遥不可及的城市感到十分熟悉。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那一吻终究还是停了。
似乎有些令人遗憾。
少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问一下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曦……”
“别回头！”
少女的双手紧紧锁住了少年的身体，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的额头正抵在他的背上。
“先别回头。”
“可是……”
“现在先别看我，现在……很不好意思。”
“哦……哦。”
少年难堪地摸了摸脸，明明是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少年却感觉脸发烫得厉害。
不知道身后的少女是否也脸颊发烫呢？
“那……就先这样待一会儿？”
“……嗯。”
从身后飘来的微弱声音表示了赞同。
少年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空。
但这一动作却让他的头搭在了少女的头上。
少年感受到身后的少女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但在轻轻移动了一下脑袋后，便不再有什么动作。
挺好的。
少年轻笑了一下，就这样把头搭在了少女的小脑袋上，看着那遥远而闪耀的天空城。
静谧的星海依旧闪烁着点点星光，海面下的月亮依旧皎洁。
似乎是为了维护这片宁静，洁白的银河始终没有一点水流声，仅仅是带着两人，缓缓漂向那一轮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