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体育课

作者:秀才不出门 更新时间:2016/11/4 18:39:38 字数:6348

“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中国的学生广播体操,在当年的第二套——“青春的活力”与“时代在召唤”风行一时之后,终于迎来了使命性的第三套——“舞动青春”与“放飞理想”,而我校最终启用了“舞动青春”。

高中开学初的体育课,在进行体育运动项目学习之前,照例有一堂对高一新生的广播操的练习课。因为全年级的体育课几乎排在了同一时间,这就方便校方的统一管理(真正的原因,还是体育老师太少),应校方的强制性要求,我们穿上了新校服(坦白地说,跟运动服没两样)。

上周,全年级曾有过一次集体体检,然后顺便量了每位学生的尺码。听到新校服制作的消息后,当时的我们幻想着会不会有一套像电视里的日韩学校那样的校服样式,许峰强一些男生们还兴趣满满地讨论,诸如“女生的校服会不会是裙子呢?”这样的话题,这显然是他们想多了。本周校服一发,男生期待的心情不出意料地转为集体失望。

不过话说回来,才几十块的校服费,你还指望能有什么好的材质与款式?我其实早有这个觉悟,因为开学到现在,我的同桌南宫晓芙在学校就一直穿着校服(尽管是她姐姐的)。而从现在起,她换上了自己的新校服,仿佛是正式进入了理想化的高中生活。

南宫晓芙站在队伍里也不再是特殊的存在,因为人人都是清一色的蓝白打扮,集中在操场练习广播操,配合基本一致的动作,使我产生一种回到老一辈集体工作时代的感觉。广播里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学生们在动作幅度大体一致的同时,又各具形态,有的人摇头歪脑,动作永远慢半拍,好像没了力气;有的人一本正经地做着,但目光游离,脑子里想着自己的事,或者在幻想着什么;有的人在一套广播体操里加入了自己的舞蹈特色,摆出最酷的姿势,努力使自己脱颖而出(实在是很有想法的学生)。

关于广播操的事情,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体育课每周两节,一节在星期二,一节在星期四。星期二的体育课用在了广播操上,最后剩一点时间让我们回到教室,开始了体育专项课程的选择。体育课程除了综合项目(必修课程)外,还有学生根据兴趣自选的专项课程,就我校而言,共有五项,篮球、网球、排球、乒乓球、武术。体育老师会走进每个教室,对学生的体育专项选择进行统计工作,我们每人会拿到一张分配表,里面综合项目、专项训练的具体课程安排都罗列详细,我们要做的只是勾选一下自己喜欢的专项课程。

对此,我想了想。五个专项各有各的活动场地,篮球场在操场,网球场在学校东北角,武术的场地设在学校中心湖边,这三者都在室外,而室外的活动不适合我这种懒癌患者,严寒酷暑、刮风下雨,难免要受气;排球、乒乓球场地便在体育馆内,接着从两者的运动剧烈程度上考虑,我最终在“乒乓球”一栏打了个勾。

体育课无非是一堂休闲课,混个及格水平就万事大吉,懒癌晚期的我已经对运动提不起兴趣了,尤其是经过第一周的军训之后。勾选完,我就静静趴在桌上,盘算着今后体育课时间里有什么可以聊以自娱的休闲活动(除了窗边晒太阳,估计没有再好的打算)。

同桌的南宫晓芙当然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她认认真真将表格看了一遍,看完抱怨道:“真少。”是嫌五项不够选,于是拿起了钢笔,(我见识过她的笔袋,只装着日常用的钢笔、墨水瓶,数学用的圆规、三角尺,考试用的2B铅笔、橡皮,除此以外,别无他物。)钢笔在表格空白处写了满满一大堆,综合项目里添了几个田径、游泳项目,专项运动里添了几个球类项目。我心一凛,她不会是想向体育老师争取,要增添项目吧?以我作为中国学生的直觉,这必然没有结果。

一下课,南宫晓芙直奔体育办公室,为的是两件事,第一,正是关于能否增加专项项目的议案,第二,则为她自己考虑,询问能否同时进行目前五项专项课程的学习,一个人同时上五个不同的课程,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做到。

“全面发展。”她临走时,就这么回应我的质疑。

传统意义上的全面发展指的是德、智、体、美、劳五方面同时发展,而南宫晓芙口中的全面发展似乎要更“全面”,指的是各方面的全面。学习上,要求的是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九门功课的全面发展,拿体育来说,她的想法是在目前的篮、网、排、乒、武五个专项的全面发展(如果还增设其他专项,那么……)。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感受着南宫同学伟人般的强大,同时感受着自己凡人般的渺小,从这一点来看,也无怪于她的表哥毛佳华从小将她奉若神明。与此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这位女生的能力、精力与魄力。

当她从体育办公室回来,脸上挂的是一副相当不满的表情,嘴里还赌气着:“不可理喻。”这是必然的,老师怎么可能采纳学生的建议,学生只有服从老师的份。不过也不是全部,像南宫晓芙这么强势而又优秀的女生,老师也有不得不听取的地方(上周物理老师的事就是一个例子)。最后,听她的口气,增加专项的议案没有被采纳,但针对第二个想法,体育老师的态度是待定,并允许她利用星期四的课来自行选择,意思是说, 先体验,再选择。

转眼到了星期四的体育课,作为第一堂课,体育老师没有正式进入教学,而是想让学生自由活动,适应一下场地。南宫晓芙则把这一节五十分钟的体育课划分出五个“十分钟”,分别去篮球场、体育馆、网球场、中心湖(武术班的场地),开始了五门专项体育运动的体验。

首先说的是篮球,现实中的篮球理所当然成了男生的主打,而女生似乎很少选,即使有选择篮球的女生,她们的存在感也相当的薄弱,基本是站在一旁看着男生占据篮球场并挥洒青春的汗水。

对打篮球的男生来说,有女生的存在,仿佛就有了必须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的理由,他们的重点已经从锻炼球技,成功转移到提高自己在女生心中的好感度上。许峰强和刘凯华(同班的、坐在我右手边一排的两名同学)正是怀着这样的憧憬,在选课的时候,首先对班上以及全年级做一番调查,在确认女生数量后,毅然决然选了篮球项目。

在体育课结束后,回到教室,许峰强、刘凯华趁着南宫晓芙没回来的时候,凑到我边上,很是得意地聊起体育课上的事。

“峰哥,看你刚才在篮球场上多么受欢迎,隔壁班的女生一个劲地给你喝彩。”

“那还不是咱们班配合得好嘛。”

他们口中的“配合”指的不是真正的打球,而是一种以提高女生好感度为目的的表演。既然是表演嘛,暗箱操作就难免了,重点在演技,而非球技。进攻时故意低身给对方一个强悍的盖帽,防守时故意让位给对方一个帅气的灌篮,同时假中也得有真,撞人犯一下规什么的,三分球碰一下运气什么的,剩下要做的就是起个哄撑一下场面。只要“配合”得好,效果就很明显,女生越看越起劲,喝彩掌声不绝,这可真难为他们这么辛苦的表演了。

“阿凯,下次也让你也过过瘾。”许峰强已经把下一节体育课的表演内容商量好。

“好兄弟。”

两人击掌,相视一笑,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基友味道(或许也是能引起部分女生兴趣的一种方式)。

之后两人说到了南宫晓芙,在“篮球表演”之前有过一段小插曲。

学校的操场由一条四百米的跑道围成一个圈,圈外是两米高的铁栅栏围住,圈内便是由一块又一块的绿胶皮拼成,设了十来个篮球架,画出数个篮球场地,这片绿皮地既是做早操的地方,也是体育课的主要场地(除了篮球班的训练,还有综合项目的考核)。

南宫晓芙一推开铁栅门,立刻引起全场的注意,谁都知道她的名号,可就是没人主动与她打招呼。当日的天气,阳光灿烂,想必她的气场很足。二话不说,到了7班的篮球场地,许峰强他们正要准备进行“表演”,篮球控制在男生手里,女生自动选择旁观,倚靠在铁栅栏边闲聊。

“我跟你们打。”南宫晓芙面对一群男生,伸手要篮球,旁边的女生议论起来。

现在,刘凯华回想起来,竖起大拇指大加称赞,“你还别说,班长打球真是不赖,难得女生打篮球能打得这么好。俊生,你是没看见,班长三分球投得贼准。”

许峰强接着问起我:“但是班长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我看她是朝体育馆去的,俊生,你有没有看到她。”

是的,南宫晓芙后来就到了体育馆,先去的排球场地,顺便一提,选排球的女生还是很多的。

体育馆很大,分上、中、下三层,体育馆的大门设在中层,从外面看,中层架设石梯一直铺到地面,我们便是沿着石梯走进体育馆,进去后便是几个排球场地组成的大平台,平时年级大会也在这进行(上回的开学典礼便在这),中层往下的底层是体育老师们的办公区,往上的顶层就是我们的乒乓球场地。

我在乒乓球场,隔着一层,远远就听到排球班的女生一阵的喝彩声,不知道是不是跟南宫晓芙有关。想来以她的能力,自然也是在排球项目中表现出色的球技。过了一会,当我还坐在室内的角落打盹的时候,有人把我叫醒,轻声说:“你看谁来了。”我不做任何表情,心想自然是南宫晓芙,她的第三个“十分钟”——乒乓球时间到了,感觉南宫同学就像在打游戏过关一样,此时已经闯入第三关了。

脱了外套,裹在腰间,短衫贴身而穿,隐约看到衣衫内的肉色,看样子出过汗。长头发卷起,盘在后脑,用皮筋束着。脸上微微泛红,目光在室内扫过一遍后,发出一句标志性的话:“谁跟我打?”这话一出,如果是没接触过她的人,估计听到后会觉得眼前的女生仿佛在挑衅。

于是,其他班的一个男生站了出来,甚是大方,朗朗回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跟你打打吧。”看来男生是专业的乒乓球选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当然知道南宫晓芙是曾经中考第一名的特优生,但同时可能又在想,成绩好不一定体育也那么厉害,何况还是女生,女生怎么可能敌得过男生呢。

然后,他就被虐了,被虐得很惨……拿起球拍的南宫晓芙像换了个人似的,横拍手法,快、猛、狠,11比0完美结束。男生一脸茫然,对自己得意的削球技术顿时失意,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说到这,一旁的许峰强、刘凯华又多了几句佩服的言辞。

不久,南宫晓芙走进教室,回到座位坐定,活动着关节,一边喝矿泉水,一边休息,许刘二人背过身去,不再说话(怕成这样,也是醉了)。紧接着,坐在我前排的余倩蓉、张娟也回到了教室,座位坐定,顺便一提,她们选的是网球,理由是想看看打网球的帅哥(这理由,我给满分)。一回来,两个人立马转过身来,跟南宫晓芙说起在网球场的事。

接下来说的便是南宫同学离开体育馆、到网球场后的经过。

“班长,你真的厉害,你走后,很多男生都在聊你呢。”

“你已经成网球班的女神了。”

网球班,就高一全年级而言,和篮球、排球相比,占的比例不大,其中男女人数基本对半。网球场地很大,但因为是一对一的赛制,打的人就很少,也是男生上场的多,女生自愿旁观,她们静等男神的出现。

不见男神,女神先到。南宫晓芙来到网球场的时候,已经是体育课的后半段了,她照例上场体验网球,喊人对打,听余张她们说,南宫晓芙也还是跟男生对打。我虽然没有打过网球,但最起码知道网球是一项非常耗体力的球类运动。南宫同学即使技术再怎么好,与男生耗体力,总不可能占到便宜。

“只是跟男生拼体力,吃亏了。”

果不其然,据余倩蓉描述当时的情景,发球相当的漂亮,前五个回合也能接住,可是五回合之后就力不从心了。十分钟内,南宫晓芙与两名男生打了两次,第一次三回合取胜,第二次则七回合挫败。然后,她什么也没说,走出了网球场。

“班长,你来网球场,是不是想好了选网球。你要是来,一定受欢迎。”

南宫晓芙继续喝着水,不冷不热地回道:“没想好。”余张二人讨了个没趣,像许刘那样,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有时候,我真想好好跟同桌谈一谈关于与人说话的合理方式。

算下来,就学校的矩形大道,南宫晓芙从南道走,过了操场、体育馆,左转过办公楼,进入北道,过了网球场,绕了一圈回到教学楼前,按计划,最后去了位于中心湖畔的武术班。

要说女生中比较热门的,除了排球,便是武术,武术班里基本没有男生。在男生看来,这项带有民族传统意味的运动总是有些尴尬,好像自己选武术是一件难为情的事。而武术在女生看来,与其说是体育项目,倒不如说是某种防身技能。

“以前没接触过武术,所以也想看看是什么样。”同桌南宫晓芙自顾自说话,我顺便就听了听她去武术课时的情景。“以为像这种运动项目,男生会多、女生少,没想到恰恰相反。当时老师不在,那些女生就只有闲聊,可聊的内容真是……”

我顺口就问:“怎么了?”

“还能怎样,沉浸在幻想者的世界里。”她见我听得认真,也认真地继续说,“觉得武术像电视里演得那么神奇,学了就能防身。有个女生说得更神气,把男生当作假想敌,想出各种对付的情景,跟拍动作片一样,她不去当编剧,真是委屈她的才能了。”

我顺着同桌的思路继续想下去,在那些女生的心思里,似乎已经把武术班的老师当作了武林高手,然后指望着能通过体育课来提升她们的格斗能力,至少在校内就不会有人欺负她们了。我实在没能忍住,捧腹笑出声来。南宫晓芙脱口说了一句:“现在的女生真是头脑简单。”说这话的同时,她自然是已经把自己脱离出了“头脑简单的女生”的圈子外。

说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以其心目中的标准,南宫晓芙对五门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满意。

“那你呢?”我坐在她的旁边,看了她一眼,还是问下去,“有没有想好选择哪个?还是说,你就继续保持下去,一堂体育课同时学五门。”以她特优生的能力、超出常人的精力以及理想主义的意志,也不是没有可能,真要五门兼修,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南宫晓芙向我瞥了一眼,随口一问:“你选的什么?”我没想太多,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就选这个乒乓球吧。”很随意,语气里透着无奈,乒乓球也好,其他的也罢。随便点一个卯就是了。

理想主义者也有无奈的时候,为满足不了与主义相对应的条件而无奈。那么,她理想中的体育课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按照国家和学校规定的关于体育课的课程标准,高中前的九年义务教育课程将体育设定在四级学习水平,与之衔接,高中体育便设置了五级、六级水平,五级属于必修,六级属于选修,所修项目分六个运动技能(六选一),即田径类、球类、体操类、水上或冰雪类、民族民间类、新兴类,再加一个健康教育专题。

像我们一般人,只要把五级拿下,在考核时得一个体育及格分就行了;南宫晓芙不一样,更进一步,向六级水平看齐。不过按之前所发项目表格中的说明,六级属于职业运动员的范畴,也就是说,将来上体校的学生,可以选择发展六级水平。

南宫晓芙想当职业运动员吗?回答是否定的。如果是,那她一开始就会选择其中一项,并做好长期发展的准备。然而她的想法是“全面发展”,她大概是希望体育课不分专项,由学生自行分配每堂课的时间与课程,那么突出的就是“自学”宗旨,老师的教学竟成了辅助。体育老师哪会任由她如此任性,不是每个学生都和她一样优秀,中国的学生毕竟还是要老老实实上课,并以分数作为评判高低的唯一标准。

论体育课程的内容标准,细分运动参与度、技能熟练度、身体健康度、心理健康度、社会适应度,其中水平五和水平六又有不用的,最大的区别在于,水平五只注重个人,水平六则注重团体,在水平六的介绍里,出现最多的词便是“同伴”。

所以,南宫晓芙的无奈是因为找不到同伴吗?回答可以是肯定的。如果不是,那她也是一开始就会选择其中一项,并与某位同伴一起。然而她那不合群的性格,合理不合情的行事作风,更不必说与人交际方面,开学以来,我没有察觉到有她的同伴的存在,要论在学校里与她说话最多的人,估计也就是作为同桌的我了(然而我并不能算作她的同伴)。

回过神来,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南宫晓芙最终选择了乒乓球,也就是说,今后的体育课,我又要与她在同一班里,那么我计划好的在体育课上的偷闲安排,岂不是会受到作为班长的她的阻碍?想了想,有点后悔,我干嘛那么老实地回答她。

“那个,班长,”我以很客气的口吻说话,“你要不选排球吧,毕竟女生多,或者武术……”声音低下来,看南宫晓芙的脸色。

南宫晓芙猛地一回头,瞪大眼,在我感受到一股强大气势逼过来时,她话一横,“反正都一样,有什么好换的,我就选乒乓球了!当然,这不是理想主义的选择。”说完,把她那本写着“理想主义的选择”的笔记本收了起来(刚才她写了几行字)。她性子里透着一股倔脾气,与执着如影随形(两者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像余张她们一样,讨了个没趣。上课铃一响,我彻底没了反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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