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一天，“月考”两个字在脑子里转啊转，“假期”两个字也在脑子里喊啊喊。
一大清早，邻居薇薇就把门敲得“咚咚”巨响，顺带听到腻的喊声，生怕我醒不来似的。她明明是有我家钥匙的，那是我父母临走时给张叔的一把，薇薇软磨硬施，从她爸手里抢了过来。现在她反而不用钥匙，就是要我拖着老腿、十分不情愿地开门迎候大驾，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穿衣、洗漱，准备好中午的盒饭后，出门、上路，及时赶上第二波早班车。
公交车内自然很挤，学生居多，5号线是一条老路，沿途正好经过四所高中，所以5路公交就像学校车一样，每到一所学校，司机会亲口喊一句“到了，到了。”怕某些在车内打盹的学生错过，现在司机得面孔也相当熟悉了（虽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薇薇与我面对面站着，几乎没有转动的空间，两人说着话。
“你现在紧不紧张？”
“你指的是被你勾住腰，我紧不紧张？那我回答你，习惯了。”
“鬼才想搂你腰呢，”她一缩手，伴随一个刹车的冲力，又死命拽我的衣襟，嘴里不忘说话，“我是说这次考试啊，今天可是公布成绩的日子，你紧不紧张？”
“你呀，自己紧张，就别故作镇定地问别人紧不紧张。”
“我已经努力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努力，应该紧张一下。”
“强词夺理，不说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到校后，看你急不急。”
三中已到，薇薇下车回头招手作别，车再次发动，我找到了个空座坐下，自顾自想想月考的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没有学生的事了，到了学校也是看个成绩，好便好，差便差，我并没有微微说的为成绩而紧张的问题。但薇薇因为要以成绩与人比较，也就是以成绩判高低，这就是紧张的来源。
等我下车的时候，时间仍然很早，九月底的天气还留有夏季的热气，但早上太阳才露出半头的状态，受风的吹袭，单薄的衣衫下，身体还是会颤栗。从学校东大门进去，校内来往行人稀稀疏疏，校工们各司其职，有的清洁，有的巡逻，有的搬运，形形色色。
径直到达教室，人还没来齐，南宫晓芙自然很早就到，换作平时，已经到了学习时间，但她此刻并没有看书，而是少见地一手撑住脑袋，一面张望窗外的天。阳光暖了一会，薄雾渐渐退散，在我们所在的教学A楼的背后是一个小土丘，鲜艳的人工图案花草地，枝繁叶茂的一排大树，几声早起鸟儿的鸣啼，别是一般景致。
她在注意到我的出现后，难得开口：“墙上公布着成绩呢，有没有去看过？”
“哦，还没呢，你看过了？”
结果她回答我：“不用看。”担心自己成绩的人心态是不敢看，怕考砸；学习不好的人心态是不想看，看了白看；而南宫晓芙是第三种人心态，不用看，不看也知道结果，天才人物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啊。
她所说的墙上成绩位置，指的是位于教室前门、黑板旁边的一块墙面，平时这块地方贴的都是学校团委下发的文件，我们班由团支部书记杜湉同学、宣传委员陈雯同学两人负责，宣传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无人问津。今天贴的是月考成绩，我就动一动身，抽空看一看，像我这种一般学生，没有不敢、不想、不用的心态。
一张10×51的表格，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学生按学号纵向五十行，每行列出各科成绩以及班级、年级、市级排名。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一行，六个成绩看个大概，总体上皆在我预料的水平之上（出乎意料），再看名次，班级第5、年级89名、市级267名，心想，还不赖，自我感觉良好。在考试前，薇薇曾跟我说过她的计划，说是要冲进班级前五、年级前百、市级前三百，没曾想，如今我倒是达到了薇薇给她自己定的预期目标。
回顾一个月的表现，学习谈不上勤奋刻苦，作业拖延、上课瞌睡，先天貌似也不是很突出，脑筋不快、记性不好，这么一想，你就该知道，这次月考我算是人品很好了。总结一下月考顺利的原因，是不是该把“同桌是南宫晓芙”、“考场座是司徒青叶”这样的微妙因素考虑在内呢？
暂且不论，看完自己的考试结果，视线相当自然往上移，顺便帮南宫晓芙看一下（她还没看嘛），她的学号是1，一目了然，具体的成绩我就不说了，总之是我望尘莫及的分数，单就报一下名次吧，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市级第二，不愧是中考第一名的南宫同学！看到市级第二的时候，我稍微想，还有谁会比南宫晓芙更厉害呢？多半是第一中学的某个人吧？
随着太阳东升，教室渐渐人多起来，也渐渐热闹起来，所有人凑到表格前，挤来挤去，在得知自己的考试结果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所有的忐忑、浮躁都化作落定的尘埃。之前说自己考得不好的人也已经隐瞒不了高分的真相（笑），在旁人揶揄的言语下尽量按捺心中之喜，保持矜持的微笑，一言不发。
而有的人则是真的考得不好，比如说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两位难兄难弟，黝黑皮肤的许峰强与眼睛眯成线的刘凯华。询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名次我也就不说了，大体算在班级中等偏下很多的水平（不客气的说法，就是倒数的水平）。
接下来是三分钟热度的相拥而泣，“老弟啊，咱俩咋就这么命苦呢？”“别愁了，看开点，这不是有兄弟我陪着你垫底嘛。”“凯华~”“峰哥~”“好，向着下一场考试奋斗！”“奋斗！”两人的对话丝毫没有激起我的感动，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但看到他们滑稽的表情却很想笑。果然没过多久，性情不改，收住没有眼泪的哭丧脸，两个人转眼又是一对活蹦乱跳的好基友，在旁人面前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之后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关注起南宫晓芙的名次，毕竟也是班级引以为豪的全校名人。接着就是一片赞叹声，“果然啊，厉害厉害。”“实力就在这里，不得不服。”相互说了很多赞辞，但是并没有人走到南宫晓芙的跟前，向她本人道喜，想来因为她的不合群的性格。
不再看窗外，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是那本写着“理想主义”的笔记本，给自己一点悠闲的时间也是应该，或许还会动动笔在新的一页写点什么。南宫晓芙在月考时乃至月考前表现出认真复习的样子，月考后并不关系自己复习的成果，再次证明她的学习不为了考试，享受过程，不问结果。
即使我报了她的成绩名次，她也不动声色，只是礼貌性地回应我。
黑字红批的考卷被陆续发到我们的手中，这一天的所有课的安排，基本都是半节试卷讲解、半节新课内容。昨天因为被南宫晓芙打断话，今天各科的老师都要对我们的成绩大说特说一阵。而学生对待考卷里的对错是各种反应，“这道题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啊，明明该是这么做的。”“我答案不是对的吗，为什么批我错？”“虽然不全对，但是总能给点分吧？”
有的人不满于分数，有的人则真正专注于每道题的解答，比如说姚晶晶。
姚晶晶是好问的学生，学习上的问题又不解的必然会问。课后她拿着数学试卷来到南宫晓芙身边，说：“班长，这道题目听完老师的讲解我还是不太懂。”经过上次的物理课事件，仿佛在姚晶晶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就学习方面的事，似乎南宫晓芙比老师更可靠。
而南宫晓芙很有耐心，随意撕下一张纸，占用我的课桌（我坐在外侧的缘故），一支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更多的是写给姚晶晶看，必要的时候说明一下。可能是很少有人找她问问题，南宫晓芙写一会，停笔想一会，好像在考虑要怎样才能最快地解说给姚晶晶听，因为在自学方面没人比的过她，可在教人方面她就欠些经验。
姚晶晶耐心受教，直点头。这次的月考她取得不小的成绩，班级第3、年级52名、市级164名，出乎班上同学的意料。平时大家都不怎么待见她，对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习态度感到厌烦，再加上学习之外不怎么说话，结果就和南宫晓芙一样不合群。在考试之前，她不像南宫晓芙这么的出名，属于默默无闻的一类，而现在，以成绩证明了自己一个月的努力，由不得其他人不刮目相看。
“懂了吗，姚晶晶同学？”
“基本思路弄清了，我再自己计算一下。多谢班长，还有什么问题我回头再来问。”
南宫晓芙十分难得地轻轻一笑，“随时欢迎。”
到了中午的时候，好友陈杰如一反平常，爬个楼梯直奔我所在的7班而来，迫不及待坐到座位旁询问我的考试情况，我就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向他简单陈述。他的成绩也不错，情况和我差不多，在年级里排到91名，大家都是出奇的感觉良好。
“其实我想说，这次考试并不难，你应该看得出来，考的只是大家的细心程度，只要在一些简单的地方不出错就好，检查是必要的，大家的差距就在是否有粗心大意的失误。”这就是杰如对本次月考的总结，总有几分道理，听他的口气，也表现出对自己取得好成绩的谦虚对待。
“你同桌呢？”
“食堂。你问这干嘛？”
“她可真是厉害啊，你能跟全校第一坐同桌，也是你的福气。”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能揪着南宫晓芙的龙尾上天似的，他接着又说，“市级第二，可惜了，不然就是三个1了，简直不敢想。”
每个班似乎都知道，杰如跟我说，他们班的成绩表上，用粗体字特别注明了南宫晓芙的成绩名次，看来所有班都是。南宫晓芙是全校的话题，学校以她为荣，并希望学生以她为榜样，那自然得用具体的成绩进行感化。而我们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南宫晓芙应该拿全市第一才对，因为人家是中考的第一名，或许大家还会猜测，如果她上的是第一中学，那情况是不是就如我们所想呢？这其中仿佛莫名地多了学校的过错。
这么一想，我也就不羡慕南宫晓芙了。站在学习顶端的人，或者不止是学生，任何领域的人都是，一旦拿过了第一，别人就会想当然地认为他就是第一的存在，以前是，以后也该是，可要保持不败之地，旁人口中说的轻巧，本人做起来就是无形的压力。在这样的处境下，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愤世嫉俗，有的人退隐山林，有的人抱憾终身，反倒没普通人活得自在。
“我要是也会做饭就好了，带个盒饭来学校。”
“这是张薇薇做的，你知道的，初中同学，我隔壁家的女孩。”
“嚯嚯，你小子就是有桃花运。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了，光想着来问你，饭还没吃呢。”
杰如出去的这么一小会，南宫晓芙回到了教室。想了这么多关于这位站在学习顶端的女生的事，而她本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压力所致的忧虑。
“刚才见到了司徒同学，她是班级第三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只说了一个班级名次，年级、市级名次、具体成绩都没提及。我能想到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内向的司徒青叶表达不明，南宫晓芙从她的口中得不到完整的信息；另一种是，个性的南宫晓芙并不关心，司徒青叶随口说了一个班级排名，之后没聊到考试的事。
无话可说，保持不骄不躁的心态持续到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今天是九月底、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没有晚自习，眼看着放假在即，同学们的情绪是高涨的，课桌底下蠢蠢欲动（都在收拾东西）。这时候，只要班主任放学的信号一发，他们就能立马抓起背包往外冲。
黑板上各科的课代表受老师之托，写满了假期的作业（我已经看到了假期最后一晚的情形），另一边，班主任站在讲台不厌其烦地说明假期注意事项，最后客客气气地向大家送上祝福，“我还是祝大家国庆中秋过得愉快。”
“冲锋号”响起……
乘5路公交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坐在窗边吹着风，前几日还在为假期激动着，真正假期来临后，内心却无比的平静。到了第三中学站，出于尊老爱幼的礼仪教养，我给一位拄拐的老太让了座，同时迎候薇薇与佳华上车，并肩而站，三个人一面说考试，一面说假期。
两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一个圆圆的脸上嵌着酒窝，一个呆滞的眼神四处游离，一个考得不错，一个明显考砸，旁人看得一目了然。薇薇等不及打招呼，先问起我的考试情况，等我如实交代后，嘟起了嘴，市级名次一比较，我比她稍微高一点，她显然很不服气，我也只好赔个笑脸。
“佳华，考得怎么样？”我明知道没有好结果，但还是要逗逗他。
佳华缓过神来，闭目装深沉，叹一口气，做作地回答：“垫底了，一言难尽啊……”我把他考砸的结果归咎于他的运气，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关照他。
薇薇则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振振有词道：“难尽个鬼，还不是你平时不用功。你自己说，一个月来有几天是交过作业的？课上不见你有动静，课后倒是勤快得很，老去跟别班的女生搭讪。你自己说，一个月来已经违纪多少次了？跟别人干架又打不过人家，学人家混混又没人理你，简直自作自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地揭我老底啊，好歹让我在俊生面前留个颜面。”
我也就一笑付之，佳华是个很单纯的人，其实本性并不坏。
“对了，她考得怎么样？”薇薇和佳华同时问道，我很清楚“她”指的是南宫晓芙。
“没的说，全校第一。”
佳华以表妹为荣，得意地说：“那是，不愧是我的表妹。”说得好像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似的。听着他的吹嘘，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可脑子里突然模糊起来，究竟是什么事呢……就是不知道，所以终究没再开口问他。
另一边，薇薇打断佳华的话，哼了一声，“得意什么，又不是全市第一。”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全市第一在我们学校。”
我吃了一惊，出乎意料，原本以为第一名会出现在一中，结果竟然在三中（我并不是看不起三中，只是思维定型，一时难以更改）。看来这次由第一、二、三中学联办的月考，三校的较量中，三中是扬眉吐气了，而一种处境有点尴尬，第一、第二名皆不在本校。不过，话又说出来，借用南宫晓芙的名言，学习是学生的事，教书是老师的事，所以学生考的如何，应该与学校无关。较量什么的，只是我想多了。
“我在校内问过了，第一名是1班的一个男生，名字好像叫顾……顾佳诚，嗯对，就是叫顾佳诚（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写法，此时并不知道）。哎呀，真是好啊，估计他的父母高兴死了。”
“你的父母就要伤心死咯。”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月考已然落幕，无论考的是好是差，这一篇该翻去，在新的一页里，我们要用笔写下两个字——“假期”。
“俊生，这七天你打算怎么过？要不要一起去哪个地方旅游一下。”
“别人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什么名胜古迹啊、特色景点啊、游乐园啊，肯定是人满为患，真正娱乐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在排队、等人、流汗。”
“那么，难道你就在家里宅七天？”
“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我爸妈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