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啊,陈域。我看你在电脑房忙活一天了。我们的季度报表?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要咖啡吗?
云岚?那孩子睡了,没事。
话说你进基金会这么多年了,当初为啥想不开要敢这活?哦家长啊……呵呵呵。那没事了。你问我?
哈……那还是真有意思……我进基金会也算是机缘巧合吧。想听听?好吧。
马里战情室里那台大金空调很给力,我总是念念不忘这一点。在大夏天能硬生生将室内外温差整个十几度。
“行动的目标是阿里·哈扎布,我们AQIM的老朋友。我们的情报确认了他的藏身处,在军营以北二十七公里的一处贫民窟。”阿黛尔对着第二中队第三排第三小队的十二名队员说,低头看了眼沙盘上的模型,“目标和妻子以及两个儿子住在贫民窟中央区的这个建筑中,前期侦查到附近少量大量武装分子和自动武器,人数未知,估计在十五人左右。没有狙击手。对于目标,上面建议不抓捕。此外,情报显示目标可能携带了化学武器,所以你们最好把面具戴上。”
“第三小队负责建肃清外围敌对武装并确保撤离点安全。”
“该死,谁抢了风头?”乔纳森问。
“GCP负责斩首行动。”阿黛尔说。“此外,美军的一架掠食者将会在上空为我们提供视野。”
“美国佬?真该死。”
“乔纳森,够了。”一旁留着连鬓胡的的弗洛伊德说。
我看到乔纳森像是气球一样泄了气。
“拜托……队长。你难道不想狠狠踢这老王八蛋的屁股?”
“够了。”弗洛伊德又说了一句,接着用英语补充,“我当然想踢他屁股,不过我可不想救你的小命(Save your ass),话太多。”
这个双关引发了一些零星的笑声。阿黛尔扬了一下嘴角。
“好了,好了。来看看计划。”弗洛伊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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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夜空似乎显得格外动荡不安。在夜幕的掩护下,第三小队的六人鬼魅一般朝着建筑物南侧扑过去。凌晨三点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只剩下那幢孤零零的清真寺还散发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灯火。
咔咔两声被压抑的枪响。站在土褐色围墙下手持AK,带着头巾的男人应声倒地。第三小队快速通过街道,在殿后的乔纳森过了马路之后继续前进,很快用手里装了抑制器的FAMAS击毙了几个醉醺醺的家伙。弗洛伊德照例跟上补了枪。
通讯里一切正常。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正在一万五千英尺高空盘旋的无人机的眼睛。上坡上早已就位的狙击小组也没有发出警告。在基本扫清了外围之后,两架搭载了九名GCP队员的“松鼠”直升机朝着距离三队两百米开外的清真寺猛扑过去。
三队按照预定的路线,在头上掠食者所提供的热成像的指引下,很快清扫了周围那些和和他们不属于一个水平的对手。随着最后一个任务阶段的完成,所有人到达了预定位置,看着直升机降落在清真寺里,听着远处传来的交火声。
“但愿他们好运吧。”弗洛伊德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早上四点十五分。距离GCP行动开始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尽管上头的撤离时间是0450,但不知为何,弗洛伊德心中还是隐约觉得不对劲。他在通讯里呼叫了“高地”,询问得知周围一切正常。
不安的不仅仅只有弗洛伊德一人。在马里漆黑的夜晚间,即便拥有夜视仪所提供的视野,四周仍然显得暗淡无光。安静下来的街道连一只老鼠过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绿色的视野中也只有清真寺附近才亮着些许灯光。四点二十七分,远处的交火声逐渐减弱,只剩下零星的声响。弗罗伊德在通讯中得知,GCP的人已经占领了清真寺,正在扫清残敌。
“这地方真是安静到可怕。”乔纳森终于打破了宁静,看着那把HK417的自顾自地说。
“圭亚那不比这里安静吗?”我长长地出了口气。一个多小时紧张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他拿起水壶喝了一口,“这国家真是烂透了。”
“吼吼,徐。“队伍的医疗兵卡洛斯笑了笑,”你不会想要去圭亚那的。那里的热带气候你根本适应不了。当初乔纳森可是哭哭啼啼地向我要驱蚊剂的。你说对吧,乔伊?”
乔纳森刚想开口说句什么,一旁的弗洛伊德打开了通讯。不知通讯内容为何的其他几人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没等我们开口追问,一股刺耳的噪音便从耳机里传来。队员全都不约而同地摘下了耳机,接着一道足以撕裂整个银河系的白光便从清真寺里迸发出来。我的最后记忆也仅停留在了自己被白光笼罩的一瞬间。
额……头很疼。
发生了什么……
我在哪里?不……等下……我是……
头好痛……思考不了。
等等……我在哪里……我记得在马里来着。
见鬼了……这是什么味道?
我的大脑仍然一阵晕乎乎的。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不知名的房间之中。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墙壁上一个小小的缺口。我艰难地站起身——我的双腿像是木头一般不听使唤——努力移到墙边,透过小洞向外望去,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都东西,不知是不是月下的沙漠。木制的门看上去很是脆弱。
我摸了摸自己。那把法玛斯已经不知所踪。幸好那把忠实的G19仍然在我身上。通讯设备也在。我抽出腰封上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这里是徐琰,有人听到吗?”
没有回答。毫不意外。我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它在白光过后就已经断片了。难道AQIM的人通过某些手段将我们全部击晕后扔进了监狱?我不太清楚。但随后我脚下传来的咔哒一声响倒是告诉了我那把步枪的位置。
我端起枪,摸索着检查了一番,惊喜地发现它居然没有什么损坏——至少摸起来是这样。但倒霉的是夜视仪出了问题,不停地闪烁着。我尝试着拍了它两下,似乎略有好转,但我下决心先不用它。毕竟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房间里,这玩意还不如咸鱼。
我将手穿过背带,把步枪甩到身后,抽出了我的G19并打开了头灯。亮起光源的一刹那,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因为一股冲上脑门的眩晕感而干呕了一声。在手电所照耀到的地方,都是已经干涸的猩红色鲜血。仿佛是被人故意蹂躏出的画作,这些鲜血在地面上交织出各种扭曲甚至于混沌的图案,仅仅看一眼便感到本能上的不适。
我只好抬起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弹药,便走到门边,贴墙拉门。伴随着一阵令人恶心的粘稠的撕拉声,门终于被拉开来,吱嘎作响中,我看见一具干枯的尸体笔直地如布娃娃一般向后倾倒进房间,头颅在砸到地上的一刻无力地脱落下来,在地上发出一串空灵但悠长的声响,滚进了阴影之中。
我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之势,连忙晃了晃脑袋。几年以来的戎马生涯让我见过了很多尸体,但不知为何,这具几千年前风干的古尸仍然让我觉得恶心。我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一边举枪,一边蹲下来检查尸体。但除了那身像是古代某个伊斯兰国家所穿着的服装之外,并不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于是我把目光放在了外侧的走廊上。里面同样黑漆漆的一片。枪灯所照射到的地方,都是坑洼不平的土黄色。遍地的枯骨和散落的兵器象征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次惨烈的战斗。我确定了走廊无人之后小心地出门,一股穿堂风直冲我的后背。那风声仿佛是某种恶魔的呢喃,在瑟瑟低语中诉说着仿佛远古的恶意。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我仍然可以发誓,似乎在那风中听到了某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那些语言可能只在我最深的噩梦中出现过。
我沿着这条狭长的隧道继续向前,沿途不断在通讯中呼叫队员,但都无济于事。这条通道看上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遍地是无尽的枯骨和兵器。每走一步,脚下的骨头就会在重压之下断裂,扬起一阵沙尘。在踏过了似乎无尽的枯骨之后,我终于来到了一个T字路口,正要切角右拐,突然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我背后冷汗直冒,转过身去,强光照得我眼前白茫茫一片。
“站在那——哦,是你啊。”灯光暗淡下来,我听出是乔纳森的声音,“见鬼,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你还好吧。”
我用电筒找了找这位队友,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了一种想要抱抱他的冲动。但内心的理智还是将这冲动压抑了下去。乔纳森看上去仍然是惊魂未定,仍在向四处张望着。
“这地方真古怪……我们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擦了下脸上的汗水,问我。简短地交换情报之后,我得知他也是从一个小房间里面醒来的。
“见鬼,这地方简直和古神的战场一样。”
“什么?”我不解地问。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点妄想。现在怎么样,突击手?”
“我们先上路吧。你还有荧光棒吧?”
“当然。”
“你还好吧?”
“哦……对……”看到我怀疑的神色之后他又改口,“不……好吧,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脚步声……但我想那应该不是你的吧?”
一股寒气从我脚底弥漫上来:“别吓我,乔纳森。见鬼。“
“那是真的……我可以对上帝发誓……天知道这里有什么。”乔纳森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仍然透露出一丝恐惧,“你还有几个弹匣?”
“两个满的,一个半满的。”我拆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你呢?”
乔纳森花了比我更长的时间检查:“差不多。”
“那我们继续走吧,我看着你的身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有什么东西,也不要在这里等死,行吗?”
“该死的,你他妈是对的,徐,来吧,我们走。”
我们俩再次在狭长的隧道中搜索前进。由于乔纳森的HK416撞了IR补光灯,因此夜视仪终于重新派上了用场。与此同时,我们不止一次地听到了脚底下传来的窃窃私语。但我和乔纳森始终没有对这东西提上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不止一次,我们被身后突然倒下的骸骨所惊吓,,或是被地上锐器的碰撞声所胆寒,整个隧道里似乎充满了不详的气氛,每一次拐弯,我们俩都时刻警惕着眼前可能出现的任何敌人——任何生物。终于,在经过了十五分钟的跋涉——尽管这十五分钟长的像是一年——之后,我们走到了一个画着彩色图腾的拱门前。
说是拱门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这个拱门已经被碎石封死了。挡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无数堆叠起来的碎石。它们结结实实地封住了楼梯——不论是向上的,还是向下的。现在就是一条死路。
“这下好了。”乔纳森说,“我们完了。”
“还没有。”我说,从他脑门上揪了一根头发下来,在夜视仪并不算清晰的视野中,我们也能看到那微微晃动的头发,“有风,乔尼宝贝,有风说明某个地方是通的,来吧!”
于是我们在黑暗中又折回去,沿着风的方向走向另一条岔路。这狭长的甬道似乎无穷无尽。两侧的通道处也出现了更多的网状结构。在乔纳森的要求下,我打开了枪灯以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些东西,但翻上夜视仪的我们两人都大吃一惊——那根本不是蜘蛛所结成的网,而是由无数暗红色的血肉所组成的,散发着一种诡异感的某种织物。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在这时代的长河中腐化,但剩下来的那些破烂不堪的线条更加令人恶心。
“上帝啊……这是要多丧心病狂才能做得出来?”我皱着眉头。乔纳森同样震惊,不过似乎比我更多了一分兴趣。他凑上前去小心地查看了一下那些奇怪的物质,惊讶地发现他们居然还在有规律地伸张着。这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随着我们愈发向前,墙壁上的壁画更多了起来。起初,那些壁画描述的是这片土地上(或许)人民的生活——打水,放牧——与撒哈拉沙漠壁画别无二致。但随着我们更加地深入黑暗,这些壁画变得愈发扭曲起来。背向下,四脚着地的人,突然开始渐渐增多。我看到人们四散奔逃,而那群似人非人的生物则对一切活物紧追不舍。在一片黑底白图的石砖上,我看到在黑色的太阳下,数不清的怪物正爬向无数尖叫、扭曲的人体。这些早已失去了人形的怪物扑倒了家畜和人,而在他们之后,则是一位坐在宝座上的,高高在上的……人?
“你还好吧?”乔纳森问我。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恍惚了多久,连他叫我的声音都没有做出反应。我们走到了又一处被封死的房门前,只不过这次,这扇厚重的木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我拔了一根头发,捏着它来到门缝处,确定风的来源就在这扇门之后。在经过一番勘察,确定炸药不会导致塌方之后,我把破门炸药装在了那腐朽的,满是抓痕的木门上。随着我们躲好,我按下了起爆器。木屑伴随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冲进门内。即便是带了耳机,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冲击波仍然让我耳膜生疼。烟尘散去之后,我和乔纳森才能进屋,否则那些灰尘毫无疑问地将会把我们淹没。在我们跨进门后那个圆形空间时,我很清楚地听到了某处木门被关上的声音。
但我的目光很快被这个圆形房间所吸引了。这个房间出奇地高大,富有想象力的乔纳森毫无疑问会将这地方看作那些神话中的泰坦巨人的巢穴。锥形穹顶耸立着,四周仍然是那种土黄色的墙壁,但却画满了数不清的猩红色图腾。很难想象这些图腾作者在创作时的情感状态——在我看来,这样扭曲狂乱的线条只有在最阴森变态的噩梦里才出现过,仅仅一瞥便会令人感到不适。
这些狂乱的图腾一路延伸,直到汇聚在锥形穹顶的最高处——而这即便是鼎盛时期的马里帝国或是加纳帝国,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大规模的画作——而在那里,有什么液体正在沿着由天花板上垂直生长的倒三角形结构一滴一滴地往下渗漏着,滴到这个由无数石块所拼接成的圆形祭坛的正中央的一块长方体巨石上。而巨石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具躯体。四周的火焰跳动着,映照出那身着军装的身姿。乔纳森和我直接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臂章。
“耶稣基督啊,那他妈是GCP的人。”乔纳森低声说,语气里透露出震惊。我打开头灯,翻上夜视仪,在惨白的灯光下,那黑人的身躯寂静得那样可怕。我警戒着靠近他,惊恐地发现他的胸膛早已被剖开,里面的脏器已经不知去向。而从上方滴下来的红色血液,正沉默地为他已经暴露出的白色肋骨染上鲜红。那黑人睁大眼睛看着——老天,我不想再回忆了。
“这他妈是……呕!”我再也忍耐不住,扶着那个祭台,把我吃的晚餐一股脑吐了个干干净净。乔纳森嫌恶地看着这具尸体,我想他此时也强忍着生理冲动才不至于反胃。他只是默默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他妈的,徐琰,我们到底在哪里?”他终于颤抖着开口问。
我吐掉嘴里的最后一口东西:“我他妈怎么知道。这里他妈的像是某种……邪教组织。阿里·哈扎布这疯子究竟他妈的在干什么?”
乔纳森没有说话。他用手合上黑人的眼皮,用基督教的方式为他祈祷了一会儿。接着便与我探查起这巨大的祭坛。我们惊讶地发现,那巨大的符文仅仅是这诡异而扭曲的图腾中的一部分。在墙壁上,还有更多这样的图腾,似乎是某些远古的部落的狂乱巫术崇拜。在那些纷乱的壁画中,我们看到了为数不多可辨认的图像。而那上面的人类样貌——如果那还算是人的话——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他们硕大无比的身躯和胸前或者后壁奇怪的隆起,是我们在非洲驻扎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在任何地方见到过的。壁画上的这些东西不在少数,但大多关于他们的动作都很模糊。那些古老的图案早已在久远的侵蚀中变得难以辨认。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头灯的光照下尽可能寻找一些完整的壁画用乔纳森的微型相机拍摄。这些怪异的图像所带来的感觉和遇到陷入伏击圈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我们随后仔细搜查了整个祭坛——如果这是这个房间的用途的话——希望找到一条出去的道路。然而那座高的不正常的拱门已经被乱石封死,唯一的出路是拱门旁边的一扇木门。就和我的那牢房的木门一样,上面用鲜血画着一个我当时还不知晓,后来再熟悉不过的标志。我小心地从侧面拉开门,在和乔纳森正要进入门的时候,忽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凄厉刺耳的声音让我们全身的血液几近凝固。紧接着便是某种低沉暗哑的,像是牙齿震动所发出的哒哒声音,和骨架被撕裂的声响,此后便再无声音。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僵在原地,紧张地倾听着是否还有任何响动。我听到某种不属于人类发出的沙沙声,似乎是某种东西在地面上摩擦所发出的声响。脚下的传来的细小的震动让我感觉这究竟是一个怎样巨大的存在。无形的恐惧扼住了我们——那是一种我无法向任何人说明的恐惧。那狭长的通道外面是一种未知的生物,并且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我的腿直到那些响动完全消失的一分钟后才有了知觉,理智才驱动着我们继续向前穿过那看上去似乎无穷无尽的走廊,来到一个更加巨大的空间之中。
我们的头灯仅仅能够照亮我们前方短短几米的范围,随后那可怜的光束便被吞进了可怜的,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我们怀着恐惧摸索前进,很快发现了许多倒塌下来的、某种人为雕刻出的石块。如果单单凭借着人类的力气,根本无法移动如此庞大的石材。那么,难道真的又某种更加庞大的存在造就了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在我看来,身边那位富有想象力的乔纳森对这些事情可能更加敏感。我尝试着将这些思想收进我大脑心中那个最边缘的角落,但它就像毒气瓦斯一样蔓延开来,变得到处都是。我只好紧握住手中的步枪——如今那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们在这令人不安的黑暗中前进着。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不平整。在这些黄土之中,某些三角符号和令人厌恶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这些符号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呈现出更加疯狂和杂乱的样式,似乎是某种古代文明在精神错乱之后所写下的。
出于对那未知生物的恐惧,我们在黑暗中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乔纳森小声对我说,通常在这样的黑暗中生存的物种,视力会大幅度退化,取而代之的则是听觉和嗅觉的大幅度增强。从刚刚的一系列举动来看,不论在这空旷大厅中游荡的东西是什么,它的嗅觉显然不甚敏锐,否则我俩早就已经命丧黄泉。
但恐惧终究还是降临到了我们头上。在我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一丛跃动的火光突然间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本能驱使着我和乔纳森向前走去,但当我们看清了那火光的源头之后,一阵恶寒自我心头升起。那跃动的火光来自于一根高擎的火把,而握着那只火把的是一只腐烂,骨瘦嶙峋的手臂。而手臂的主人佝偻着背,披着依照非洲传统花纹编织的织物——之所以不能叫做衣物,是因为它已经褴褛得不成样子。恶心的脓液和烂疮从织物的孔洞中依稀可见,整个身体就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巨大癞蛤蟆,而且是至少两米半高的癞蛤蟆。而当我们看见了那火光下的躯体之后不禁大吃一惊——那熟悉的胡子拉碴的脸庞,正是迈克尔·弗洛伊德中尉。他双眼紧闭,不省人事。几根肉色的触手在他身上游走着,眼看着他们即将覆盖上他的脸,我再也忍耐不住,条件反射一般朝着那只丑陋的癞蛤蟆旁边的墙上开了一枪。
这将是我今晚做出的最后悔的决定。那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缓慢地转过身来。在转过来的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那东西的全貌。它没有眼睛,那张已经不能辨认出五官轮廓的“脸”上仅仅只剩下了两个失神的、阴暗的眼洞——它甚至没有眼球!整张脸就像是被无情蹂躏过的面团一样沟壑纵横,锯齿状的耳朵紧紧地贴着凹凸不平的后脑——那里同样布满了脓疮。他的右手是由无数蠕动着的触手组成。而佝偻着背的原因并不是脊柱弯曲,而是它背部无数肿胀结块的组织造成的弧度——而这样的组织在它胸口和腹部还有很多,它们正有规律地伸缩着,表面都有一层厚厚的角质层加以保护。这怪物的似乎也没有下肢,从它的古代纹样的裙摆下方伸出无数只触手,在地面上铺成圆形,似乎它便是以此来探路的。那怪物明显感觉到了我们,但它没有立刻逃走,只是举着火把,右臂的触手仍然在弗洛伊德的身上游走着。
我用枪瞄准它的头,和乔纳森一步步靠近那怪物,一旦它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我和乔纳森将毫不犹豫地开火把它打成筛子。那东西明显感觉到了我们,往后挪了一点距离,把那堆触手从弗洛伊德的身体上收了回去。它并没有理会我们,只是默默地举着火把,将身体贴到旁边的墙壁上,用它所有的触手慢慢地沿着由碎石制成的墙壁爬到两个人高的高度,像一盏奇特的壁灯一样挂在那里。我和乔纳森不再理会,急忙弯下身查看弗洛伊德的情况。但当我碰到他手臂的一刹那我就知道太迟了。
“操……该死的……”我无力地锤了下地面。乔纳森找到了中尉的狗牌,把它从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满手是血。
“枪击。”乔纳森在我耳边低声说,“这里的活人不止我们。”
我刚要说什么,一阵细碎的声音忽然从我们后面传来,地面的细沙此刻也变得不安,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存在即将到来一般。我和乔纳森·这才想起这洞穴中的可怕怪物的存在。我们立刻转身警戒,在IR补光灯的照射下,我看到了足以令我后半生活在恐惧当中的一幕——无数反着光的东西正如同古代的军队一般汹涌而来,将我们的视觉完全地淹没。它就像是史莱姆和某种怪物的结合体,全身上下由猩红色的有机质组成,其中还夹杂着诸多扭曲的肢体。例如已经腐烂的脚和手臂,甚至干瘪的头颅。最令人恶心的是,它所发散出的恶臭,令即便是戴着防毒面罩的我们仍然感到恶心。那分明就是尸体腐烂所发出的气味。
我立刻作出反应,扣下扳机打出一段长点射。这东西即使是在百米一外,也已经大到不需要瞄准也能打中,因此它必定承受了每一次攻击。但这丝毫没有减慢它前进的速度。我不愿意承认,但我当时的确是陷入了恐惧和绝望当中。这些情绪来源于手头的轻武器完全不起作用的事实。我两眼发直地僵在原地,脑中快速地思考着我所有的结局。也许我即将殒命于此,但绝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方式。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乔纳森用力一拽,让我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身后的墙壁竟然爬满了触手——正是那不成人形的家伙所伸出的。那些手腕粗的触手牢牢地吸附在墙上,构成了诡异的登山绳。“快他妈的走!”乔纳森大喊,拆下自己的战术背心丢到了地上。我立刻反应过来,照着他的样子脱下背心丢下步枪,跑上去抓住那些异常坚韧的触手向上爬。此刻的我抛弃了所有的理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量飞速向上攀爬着,而且是用一个我在训练中完全不可能达到的速度。但很快我们发现这是不必要的。在我们触碰到那些触手的一刹那,它们就用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把我们逐渐包裹起来,拉着我们沿着墙壁快速上升,很快将下方那恶心的怪物和无尽的嚎叫抛掷脑后。
++ 二
我没办法得知我们究竟走了多远。我在之前描述过,这些触手是用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把我们包裹起来的。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我们就像是在茧里的幼虫。我感到我们的上升经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停止了,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我的右臂明显一紧,我们已经到达了坚实的地面,包裹着我们的触手逐渐松开,一丛跃动的火光从缝隙中映入眼帘,最后那非人的怪物的巨大身形再一次在灯光下完全显现在我们眼前。
我和乔纳森一骨碌爬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抽出手枪,对准那东西的头。而它正不慌不忙地把自己所有的触手收回去。它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我们,那黑色的眼眶里闪过一丝瞳孔的反光——我这才发现它实际上是有眼睛的,只不过深陷在眼眶之中罢了。它被蹂躏过的脸上裂开了一个小口,紧接着,它在我们惊诧的目光中,用英语说:
“它们……听不到……声音。“它看了我们一眼,“抱歉,没法讲话……在下面。放下武器。”
乔纳森半信半疑地放下枪,我仍然不为所动。
“得了,徐。先听听他怎么说。“乔纳森闷闷不乐地说,把我的枪压了下来。而对方显然感觉到了这一举动,转过身背对着我们,慢慢向前移动,并示意我们跟上。
我愈发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异常奇异的梦境。仅仅几个小时的冒险完全颠覆了我的世界观。我在死人堆中醒来,看到了邪教的献祭场面,躲过了怪物的追杀,现在跟着另外一只怪物走向一个我们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这一切实在太过魔幻,只有后方洞口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能提醒我这里是该死的现实。那怪物沉默地向前挪动着,那些触手聚集起来,使得它能够像蛇一样蜿蜒前行。乔纳森拔下腰封上的手电筒,照着两侧的石壁,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那上面和祭坛一样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壁画。
“它们在讲述马里帝国的故事。”乔纳森放慢了脚步,仔细端详起这些壁画,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
“很有意思。它们不是十七世纪就灭亡了吗?。”
“是真的。”乔纳森无比坚定地说,“看这里。这副壁画毫无疑问是曼萨·穆萨,他们的君主。你在埃斯基亚王陵应该看过。在他统治时期,马里帝国的疆域——”
“空前庞大。”我接话,“所以我们所处的建筑应该早于九世纪了……但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建造这么巨大的建筑?”
“这建筑……更早。”我们的引路人慢了下来,吃力地用不熟练的英语说,“在松迪亚塔[[footnote]]马里帝国奠基人。[[/footnote]]建立伟大王国之前就已经存在……它……更早……来自被遗忘的时代。”
我们的引路人说话看似工整,但实际上这是我整理过后的结果。当时他的发音极其模糊,而且口腔中的粗重呼吸使得这嗓音又填了一层迷蒙。因此我和乔纳森不得不一遍一遍地询问那引路人他究竟说了什么。乔纳森不知为何,竟然听出了那人讲的词汇中,有一部分是我完全不了解的古英语。这不禁令我肃然起敬。这位射击技术不太好的同志所具有的的知识面和知识量,在今晚终于派上了用场。
引路人默默地在前面走着。他不愿意说太多话。岁月可能改变了他的外形,但想到丑陋外表之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由得感到一丝温暖。最终,他领着我们走上一段已经年久失修的土质楼梯,楼梯周围布满了我曾在那牢房看到的恶心肌肉组织。但现在,这些组织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活性,不再规律的伸缩,只是死气沉沉地依附在建筑上。但我和乔纳森仍然握住了手中的枪,脑中的神经紧绷着,预备着随时可能的袭击。
走上楼梯之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狭小的空间。房间的剖面近似一个直角梯形,应该是这栋庞大建筑的阁楼。阁楼被墙壁上四根跃动着幽兰色火焰的灯具所照亮。在火光的映照下,我惊愕地发现角落里蜷缩着一具骷髅。它端坐在那里,像是古代圆寂的高僧一般,在这火光的映照下,那些骨架似乎有了一股活力,在地面上微微颤动起来。
“那是什么?”乔纳森紧张地举着枪,我听出了他企图隐瞒的不安。我们的引路人缓缓走过去,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伸出触须,从头骨到肋骨,到脊椎,再到脚趾,轻柔地,舒缓地抚摸着每一根骨头。他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母亲抚摸刚出生的婴儿的情景,熟悉的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请不要误会……这位是我的女儿……阿雅。”引路人慢慢弯下腰去,我靠过去,看见他深深的眼眶中第一次出现了悲伤的表情。“我原本以为她会活下来……她应该会活下来……但她死在了这里。”
“我很抱歉。”乔纳森终于把枪插回枪套,“因为什么?”
“我的自以为是。”引路人转过来,重新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那空洞的眼神盯得我头皮发麻。
“我很抱歉。”
引路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指旁边一块巨大的条石,示意我们坐下。“你们是谁?”他问。
“我们是法国外籍兵团,先生。”乔纳森在这种情况下展现出的冷静令我震惊,“我们在此执行一项针对恐怖分子的斩首行动,先生。”
“法国……哦……亨利四世如何了……他的使者曾经到过马里帝国……你们穿的是什么?某种礼服?”
我和乔纳森对视一眼,交换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亨利四世已经去世了四个世纪。引路人明显注意到了我们的表情,他往前弓着背,一字一顿地问我们:“现在是多少年?”
“2007年,先生。马里帝国已经覆灭了四个世纪,先生。”乔纳森在说这话的同时,握紧了快拔套里的手枪。但他想象中的引路人发狂事件并没有发生。后者只是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那些组成他四肢的触手抖动着。
时间似乎过了几个月那么久。最后那引路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吧。“
“很抱歉,先生。“乔纳森诚恳地说。
“不……不必道歉……你们想要出去,对吧?”
“很抱歉,什么?”我不解地问。
引路人刚要开口,乔纳森便说:“您是指这个异常空间?”
“也许吧,如果你指的东西和我一样的话。”引路人说,触手在地上蠕动,“你们想要出去,对吗?”
我们俩没什么好否认的,于是直接承认了这件事情。“但有一个前提,”我说,“我们会和队员一起走。”
这话似乎引起了引路人的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他睡着了。良久,他抬起头来,缓缓地对我们说:“他们可能都是为尸体。”
“哪怕有一丝可能——”我说,激动地站起身来。强烈的情感涌上我的大脑,恐惧,对战友的担忧,对
“徐……他说的是对的……你不值得为了那一丝可能冒这么大风险。”
“但——”
乔纳森握住我的肩膀:“你看到那下面的东西了,兄弟。你我都对那东西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兄弟,我怎么可能——“
我试图抗议。但这显然是徒劳的——要是我当时再坚持一下有多好!尽管我百般不情愿,但我内心深处的理智告诉我,他们说的无疑是正确的。在长达五分钟的争辩之后,我不得不重新坐下来,审视我们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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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时候不早了。陈域。就讲到这里吧。别把这些东西写进文档里面。答应我。
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会继续讲完这个故事。不过现在,你得好好睡一觉。我们手上还有一桩命案要查哪……就到这里吧。
我?别担心,我整理完了资料就去睡,没事的。放心,我不会把房子点着——我会抽电子烟。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