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完全错误的,正如没有什么是完全正确的。
自亚特兰蒂斯以来已经昏昏噩噩过去几个月,我的生活也渐渐回到了正轨。虽说身为情报贩子的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工作时间,但已经接下的工作也终究不好意思一推再推,再加上委托方总是打电话来说理解我现在的情况。
对方是一个跨过公司的小职员,虽然没有向我透露过身份,但这种程度的情报,连在百老汇门口卖花的老太太都能轻而易举地查到。
但该做的工作总该完成。
毕竟都发出邀请函夸下海口了。
但我不知道我的名声在美国如何,本地也有许多同行,在我邀请函发出的一个小时内,就有一个老熟人就打电话过来给我忠告:
“你要收敛一点,这里可不是你们那里啊!嘛……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听,作为老乡,我算仁至义尽了。”
我自然很感谢他的劝阻。
但更多人是把我当作一个疯子,或是一个想要赚取热度的博主,打电话过来说的都是一些冷嘲热讽的话。
这就是人类啊,我热爱着这样的他们。
排斥外来者,不接受异类。
他们的丑陋也是人类有趣的一面。
不过我或许真的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行为方式?
或许我真的应该忘记过去?自从[血日灾变]开始,我反复做那种梦。
第一次是我在医院昏迷的时候
“已经回来不去了,老板。”我想起美雪有一次在医院病房中对我说道:“不论虚幻与否,逝去的,终归是回不来的。当你那天忘了它时,它就真正地死去了……”
我扪心自问,终归还是不想忘记,为什么哪?这终究只是一个梦,一个虚幻罢了。可当我想忘记它时,我会感觉——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不能忘记。
我也会犹豫。
我犹豫了很久,很多次,那个梦中的世界,是虚幻的,虚伪的,称之为伪物也不为过。或许别人会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疯子臆想罢了,但我更加承认这是一种感觉,因为它记录的是在我生命中确实存在并发生过的[不存在]故事;也许更应该称之为[现实],因为它是[存在的]。
我怀疑在我人生的第十八年,我终于疯掉了。
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哥,没有什么是决对错误的,正如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判断对错的使这里。”鸣曾经这么跟我说过。那个有着天使般外貌的少女,一个永远不见喜怒的人偶,“正确也好,错误也罢,都只不过是我们主观心理的一种认识罢了,真理不是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都是真理,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圣人。”
“我居然被你说教了。”
我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是愚昧的人。
即使是情报贩子,我又不是全能全知,总不能拿情报贩子当神来看待吧?我又不是飞天意面神教的教主。
[我并非无所不知,只是恰好知道罢了]
周六的中午,我与长久未见的妹妹夜楠鸣坐在在华尔街旁的一家叫做“Blue Stone Lane”的咖啡馆中,这家咖啡馆处于大街的东北角,地段繁华,平时来这家咖啡馆的人多是华尔街的工作者。我喜欢这里,因为来往的人群中总是充斥着故事,这里简直是情报贩子的天堂。
听说这家老板不是澳大利亚人的澳大利亚咖啡馆的牛油吐司风靡纽约,以及烘焙咖啡都受有好评。空气中充斥着紫檀香和木质家具所特有的幽香混合而成的气息,虽然不知道哪些金融吸血鬼懂不懂品味。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华尔街狭窄的街道。
夜楠鸣悠闲地喝着一杯不加糖的黑咖。“无关对错,”她边说道,边看向窗外,似乎是到了中午,金融机构的员工纷纷休息到了街上,大部分清一色的西装礼服,以及一个穿着条纹背心踩着拖鞋点男人,让人感觉像是进了百老汇的戏剧中。
“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硬要说的话⋯⋯一种天启?”
“是吗……”夜楠鸣向黑咖中加了一些牛奶,用勺子慢慢搅拌,咖啡变成了奶棕色。我以前很讨厌她,因为她总是不见喜怒,表现得像一个人偶一样。但现在,我可以从她动作中微小的细节中猜测她的心情,“凡是总有一个理由,梦也一样,梦是心中想。”
“怎么说呢⋯⋯”我稍稍地犹豫了一下,“每当我想忘记它时,脑海中的场景却越发清晰;但当我去回忆时,又变得模糊不堪。我其实心里明白,我并不想忘记它。但人的记忆是会衰退的,不论现在记得有多么深刻,终归有忘记的一天。当我死了以后,恐怕就没人会记得那个[现实]了。在这个现实的我们,只有我还记得,你们不过听过笑笑,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真的认为它是真实的?美雪不是也和你说了吗,那时逝去的东西,已经不再真实了。”
“像你说的,无关对错,至少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你变了……以前可没有这么多愁善感。”
我只能耸了耸肩。
最终夜楠鸣僵硬地笑了笑,让我十分惊讶。她说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情报贩子吗,为什么还来找我呢?”
“并非无所不知,只是有些事情恰好知道罢了。”我也笑了,“情报贩子也不是万能的。”
“那你不是查到了我到美国了吗?我都没有通知你,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现在你的心中有结果了吗?”她故意问道。
“即在意料之中,又有点不同寻常。”
“怪人。”她评价道。
“确实。”我不得不承认,“有时我自己也要忘记的,我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类啊。”
⋯⋯
没过多久,我们从咖啡屋出来了。外面的人并没有减少,但游客和路人渐渐代替老西装的工作者。
“要我送你吗?你现在坐着轮椅也不方便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可是情报贩子。”
夜楠鸣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从她摊手的动作上看,她表现了“你看着办吧”的意思。她比我更快一步向街道外走去,我控制这电动轮椅跟在其后。
后方突然发出了巨大声响和一位女子尖叫的声音,吸引了过路群众的目光,他们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听到夜楠鸣“啧”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原来是刚刚人群在推搡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的甜筒掉了,抹在了夜楠鸣的衣服上,白色的奶茶加上红色的果酱,在衣服上沾染了一大片。
记忆的回路连上了未知的储存器。是火⋯⋯是血⋯⋯是夜楠鸣,她低着头,跪坐在地上,怀中躺着熟悉的白色的人影,身上沾满了鲜血,也沾染在夜楠鸣的身上。有谁正在讪笑,有谁正在哭泣,又有谁正在死去?她抬头了。是愤怒,亦或许是悲哀。窜天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在街边的长椅旁,身旁没有人。我向右方街道看去,刚刚还在聚集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了。
我已经走神了多久了?
我努力的想回忆刚刚脑海中的片段,但每每我要抓住它时,一阵刺痛袭来,它又从我手中溜走了。
就像平静的湖面上被扔了一颗小石子而泛起滔天巨浪一样,记忆的片段破碎了。
嘿咻嘿,嘿咻嘿!有小矮人在我耳边合唱了起来。
一位环卫工人看到了我痛苦的表情,上前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向他解释我大病初愈还有点后遗症不过不要紧。他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建议我冬天多喝喝热水,便离开继续他的工作了。
我就坐在长椅上,等夜楠鸣回来。她的围巾被她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想她应该不会走远。
果然,五分钟后,她回来了,穿着一件不同的衣服。
我看着她,问:“你换了一件新衣服?”
“暂时凑合。”她简洁地回答道。
“刚才怎么了?”
“抢劫犯,没跑两步就被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放倒了”她说道:“这年头抢劫犯都这么没本事的吗?”
“这就是人类啊!”我笑了,“每个抢劫犯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不想去理解,我跟喜欢人偶,因为它们是空空的。”
“像你一样。”
在路上,我向她说起了刚刚我记忆中的片段。
“知道吗?刚才我以为你就要被火焰烧成灰烬了,这才想起自己在现实中。”
而夜楠鸣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我真的觉得你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可能已经疯了,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不过啊,哥⋯⋯”
她顿了顿,看向我道:“当你面对蝼蚁时,你自然可以随心所欲,这无可非议;但当你自身就是蝼蚁时,你有没有想过人会怎么看待你?”
“你真是个哲人。”我赞叹道。“深奥的问题。但我不至于是那种一边往蚂蚁窝里倒水,一边说‘凡人,这是神的愤怒’的中二少年。”
“不,我认为你更严重。”夜楠鸣耸了耸肩,“我听美雨说,你给纽约发了一份邀请信?”
“是的,那一定会很有意思。”
“虽然我不想说,但恭喜你在十八岁时脑子终于报废了。”
“谢谢,”我真诚地感谢道,“你现在的表现,开始接近一个正常人了。”
虽然踌躇不定,但我还是决定先将它写下来,作为阶段性总结。
人类终归是自私的,情报贩子更是如此,我不想让自己忘记它。
我称呼其它为[圣格利亚],这是一个有渊源的名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我的面前,是纽约。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想起来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来。
从[居所]的巨大落地窗里可以看到一片美丽的暗红色,整个纽约笼罩在黄昏之中。
看着沉浸于鲜红色的街景,我笑了。
“这真是美丽的景色,不是吗?”我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美雨和美雪。
“不论日出日落,你都会这么说,不是吗?”美雪反讥道。
“精彩的回答,正因如此,我才会喜欢人类。”
“看着吧!”我望着天空中燃烧的恒星,“纽约,即将展现 出最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