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住眼前的是黑色,是黑暗,是无尽的美丽的黑暗。
朝夕相处的惟一的,熟悉的色彩。
可今天的你有些不同。该怎么形容呢?微笑着,思考着,忧郁的?
反正就是更加迷人了,恕我嘴笨,我看不清你与平时的不同,不过我的心告诉我,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朦胧中的御门忽然冒出不止一次这样的念头,他摸索着自己的记忆,我的名字,我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仿佛一切都沉浸在混沌之中,双手无法捞起。
细长的柔眉轻轻地颤抖着,他不知是何东西覆住了自己的双眼,遍及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随即他明白了,一声气泡浮出水面,自己似乎被浸没了。
又似乎过了很久,头顶上方隐隐约约传出一丝震动,仿佛是被封闭的空间之中突然破开了一道门。他挣扎着催动每一个细胞,可它们却似乎在沉睡着没有回应,身体脱离掌控,只有意识还保持清醒。
这一次,他一秒一秒地细数,防止自己再次沉睡下去。
渐渐地,他知道,自己在向上,直至浮现水面,直至有一丝清澈的空气缓缓地流入肺里。宛如和风唤醒了大地的脉动,触及心脏的跳动,所有的细胞全部在这一时刻,苏醒。
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根本没有呼吸,甚至不再心跳。想起来时才发觉自己像一个怪物,明明连心跳都没有,却依旧能思考。
有点高兴呢,还能有意识,要是连死了也能继续有意识就好了。
连他自己都不理解这股念头的源头在何处,突然冒出的点子有时会自顾自地占用大脑空间,把原先的思考抛在一边。但这次这奇妙的点子还未露头,随记忆一点点清晰明了,愈发深沉的恐惧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扩散开来,由起初的惊诧转为难以置信,第一次出现的感情:忌惮。这恐怕搞不好会给自己留下深深的阴影,但此刻的大脑展示出的坚决性同样是首次的,甚至强于了本人的意志。
在干涉,他能感受到。那焕发奇异光芒的铭纹已经渐渐地融入了大脑,多数时候它基本是起着辅助作用的,只有几个时刻它才会表达出惊人的求知欲。这次也无不同,记忆里那清晰刻印在脑中的身形,无数次崩坏,再重建起来的一劈!
再次追寻回忆。
在骨上真正铭缔下铭纹的那时候,象征了自己有资格拥有这一铭纹。其结果的铸就必然依靠巨大的代价,这份力量的索求甚至超过了他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也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够付出的一切。那团无色的光芒,平静如水,正如同那广阔深邃的碧波。精神触碰之际,便恍若枯叶,纷纷落落。紧随而至的,无意识的他的身体层层绽放,如幽昙般刹那惊世,也似其一样片刻之间凋零融化。一片赤霞不断抽离,又被释放在外部的精神强制折回,再被排斥,如此往复几次后,身体已然羸弱不堪。
而之后,灭顶之灾悄然来临。
幽蓝色的灵魂体悍然离体,当然这不可能是自发的。灵魂,精神,肉身三位一体,即便肉体和精神再不堪灵魂也绝不会离开。随即,它展示了能逼得灵魂主动脱离的原因。悄无声息的,无色的海洋覆盖了灵魂所能视的所有空间,并在下一刻令自己无处可逃。
充斥着,那无尽无穷的力量早已超过了这具身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回想起结局早已注定,灵魂以极快的速度分崩离析,精神世界被摧毁的体无完肤,寻不到有一处完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肉体渐渐化为粒子状,已成定局。
本该是如此。
永恒花轻摇叶子,底下的原本刻印在大脑上的智慧铭纹偷偷躲藏着,它很清楚一旦失去了永恒花的庇护马上就会灰飞烟灭。永恒花即刻奉出三片叶子的力量,点点荧光化为抚慰的双手,轻柔地护住了他的肉身,并且使身体的进一步崩解趋势戛然而止。碧绿的光芒一点点撒在散成微粒的身体缝隙处,促使着身体缓速愈合。这看起来难以置信,无论是绝望席卷而来的时候还是希望升华之时,发生得太快,用作类比的话,简笔连环画或许更加生动些。但往往如此荒诞而不可思议的一切才是人们理解之中的真实,而非认识之中的真相。
这是不加修饰,运用最清醒的大脑调出所有最合适的言词后,最苍白的写真。
智慧铭纹拼命牵引着血液的回流,可它无能为力,这不是它所擅长的,而且它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能为这修复工作起到一丁点作用,然而即便如此,它还是希望自己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能为这副躯体做的再多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许都能令这副躯体再延续一段时间。
为什么这么坚持呢?明知自己起不上作用的。
因为,它已经预见了,自己在精神那一方面更加派不上任何用场!
早已不是自己精神具现化的那般美好,再看不见了彻底的消失了。那个世界似乎已经率先度过了千年之久,却荒凉得能令所有生物心生退避之意。从生机盎然到残破不堪真的是一个悲伤的过程,而更加心伤的是自己的畏惧远大于悲伤。这股悲伤无法支撑自己突破畏惧进入到精神世界里去,它知道自己办不到。
因为那光芒还在,为了其主人御门进来了,为了他将其原有的一切磨灭。他知道这是必然的,铭缔本来就不能被世界所接受,为了将这股不被认可的力量带给主人,无论成功与否,铭纹原本的意志都会消失。由此使御门获得拥有这铭纹的资格。
智慧铭纹后悔了,当初的态度应该要强硬到扭曲主人的意志,根据当初的预估,百分之零点零零几的概率其实完全可以替换成百分之零。这跟将几乎不可能中的“几乎”去掉同理,却更现实。
而这时,精神世界的风景突然变了,刹那间回归荒古元年,一瞬间又恍若盛世兴和,万物的变化速度都远远过了头,像是一部一小时的片子压缩到一秒钟放完,每日里细微的变化顷刻化为长沙、残殒,就连每分每秒都走得那么匆忙,难道是想要休憩也无处歇脚吗?
完全无法理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名为“智慧”的它从来都只觉得这只是枉名而已,就如同此刻一般,莫要说是见过,怕是连想一下都觉得不可能实现。表面上的事态变迁带来的不仅是画面的转动,现实之中御门的精神中已经多出了一宝石模样,而宝石之中映照着的正是荒寂与冷漠的轮回。
正当智慧铭纹不明所以之际——
——真是唐突了。
——擅自打扰了进来,深表歉意。
——但事出有因还请见谅,毕竟宿主此时处于生死之际,三位承载体已全数破碎,所以请让助一臂之力。
听它这么一说智慧不见喜意,反而匆忙询问。
——现状,几率吗?那就大概说下吧。其实本已认为宿主已死,在那莫名的光芒涌进之刻,生命迹象全然断截。但真要说的话只要灵魂还存在就不算回天乏术,换作刚才的的确确宿主必死无疑。
——但,现在不必担心了。只要有她在,便不会有事。
智慧铭纹不知它口中所说是谁,却很愿意信任这个宝石说的。因为在斑斓宝石之中,它看见了那个世界,主人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并没有恢复以前的模样,不知是它做不到还是不愿这么去做。反而精神世界加速了凋零的过程,却也加速了由凋零到重塑的演化进度。至现在为止,世界之中消去了原有的时代感,完全融入了自然。无尽的森海宛如拔地而起,破开大地,一抹清泉瞬息涌若狂澜。但它知道那是外边宝石映现的世界加快了主人的精神世界,而非无中生有。不过这足够令其为之惊讶不已,这得是怎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切的!是眼前的这颗璀璨无比的宝石吗?
而耸立雄峰之上的那片密林之顶赫然是刚才守护了自己的永恒花,它懒洋洋的样子别有一番“大功告成了”的意味。也无需去担心主人肉身的状况了,虽然不清楚这朵花的来历,但对于她那神秘的力量,智慧从来都是完全信服的。
此刻要说松了一口气却也是虚假的,因为最重要的灵魂还没有半点起色,智慧没办法看到灵魂,可这并不妨碍它感受灵魂的存在。它现在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断断续续的哀鸣,没有去尽力的嚎哭,只是在不停地抽泣打颤,叫人好生怜爱。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灵魂是比精神更加神秘的东西,无影无形,都不知如何破坏的,更别提修复了。当年因为自己的强行进入导致主人爆发出一阵灵魂飓风,连自己都为之大感惊诧,这样强大的灵魂居然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场,这再度令它对那个新来的铭纹怨恨至极,忌惮至极。
灵魂痛哭着,一声声的哀啼愈发让人心如刀绞,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智慧愣了愣,惊慌地呼唤着主人,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而在那破碎的灵魂轨迹之间,赫然绽放出的紫色的光华探出一道充斥着威然罡气的锁链。那锁链无限延伸,游离于这轨迹之中。每每寻到一块碎片便用一些微尘将碎片紧紧裹住,每一次动作都是那样的风驰电掣,却不会伤到那羸弱至极的碎片一丝一毫,宛如一股温和的柔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将其拾起。
终于将数百片破碎的细小灵魂全部藏在光辉之中后,锁链循着低声的哭泣找到了不成完整模样的他。灵魂抬头望着自己的碎片一一归位,那光芒同时化为他朝思暮想的倩影,两者合身相拥。
随着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力量,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想他认识这股力量,不过此刻的他心情复杂,既是对自己莽撞的内疚,又是终于拥有了这铭纹的喜悦,一时说不出话,又感灵魂之间的相拥更加紧密了一点。他现在终究是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后悔,只要能让姐姐愿意见自己一面,死一次,算不了什么。
可惜她无法停留过久,听不见她的声音,却似乎能隐约感受得到她也是同样的不舍。支离破碎的灵魂紧凑在一起维系着他本身的模样,那动作略有那么点“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意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难舍难分,紫色星尘消失的那一刻的确是失落了许久,但他预感,不久之后,他会和在姐姐一起的。拥有了这个铭纹之后,离姐姐的距离又近了一大步,所以只要变得很强,一定很快就能重逢。
灵魂渐渐归位之后,精神与肉体才随之苏醒,但眼下自己无疑是脆弱到了极点。不过由于刚使用过焚灭,现在的精神力还不算油尽灯枯。在顺利恐吓掉了森木冉那群人之后必须尽快恢复身体,不然任自己这般状态,怕是稍大点的风都能伤了自己。
白猫与白鸦一如既往地有如散步般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不过与以往的玩闹不同,它们两个当然知道御门的状况,并告诉他有恢复的方法。
嘱托好老人之后,还未等他回来,两个小家伙已然化为两道炽白的影子构成一束无源之光将御门从这个世界剥离,与此同时他的影界身也被从他原本的世界赶了出来。影御门出来的有些突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四下也没感觉到本体的存在,再想返回原来的世界已然不行,这时他才略有了头绪。
果然不多久便得到本体的传讯,更替身份。
◆
来自异国的钟声激荡层云,未可辨知的风模糊地向天边扩散。这是个御门绝对无法想象到的世界,这里见不到一丝的黑暗,整块天际中漂浮着大片的色彩板块,斑斓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御门脚下踏着似是彩虹铺成的大地,但其实这只是一座桥,一座架向黑暗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