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抬了抬几乎要被滔天的寒气压的抬不起来的眼皮,图灵支撑着迷离的眼神,看向和自己面对面的约克郡的残尸。
她深知,如果再不还手,自己真的有死的可能性。
因为约克郡就是这样死了。
因为自己的犹豫,因为自己的反应不及。
图灵印象中那个雪白的女孩,已经永远停留在她和自己在舞台上抚琴耳语的时候了。
一想到自己将永远错过她,图灵就怎么也抬不起自己反击的右手。
【我太天真了。】
【我总是……我总是这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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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天真了,宝贝。”
水草丰裕的小溪旁,水流带走落叶的声音,让我想起你的微笑。
童年的我,吃力的驻足在浅溪的中央,双手舀起水花,眯着眼睛向河畔望去。
那里,一个极温柔,极浅淡的身影坐在河畔边的烧烤架前,耐心的架起炭火烤鱼。
【谁会叫我宝贝?】
【是妈妈吗?】
【可妈妈怎么可能会这么叫我呢……】
“鱼掉了就掉了……”
“用不着非得再去抓一个。”
“既然被它跑了,这只能说明……它的命运还没到要被抓的时候。”
萨麦尔英朗而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
看到她那俊丽的面容,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位,曾经,和自己很亲很亲的姐姐。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她和自己脑海中任何一个人的印象所对应。
“天真……是什么意思?”
记忆中,我的双手倔强的攥着衣裙,细嫩的脚底板,踩着溪流之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始终不愿意上岸。
“……天真,就是不信命的意思。”
萨麦尔姐姐似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
“有些事情,不管你做的是对是错,是好是坏,过去就是过去了。”
“你没法时光倒流。而且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真的补救。”
“你如果伤害了别人,你可以道歉,可以赔礼,但你在她心底造成的伤害,将会如梨木插下的树桩,永远的留下来。”
“所以……要想不被自己稚嫩的天真感情所拖累,就要学会将就,就要学会妥协。”
“就比如……喏,你看,鱼烤好了。”
萨麦尔姐姐拿起炭火上烤好了的三只小鱼,站起身来,走到了河边。
她看着不知所措站小溪中央的我,安然的坐了下来,把烤鱼放到嘴边上吹了吹。
“我把我的那一份给你吃吧,你吃两个,我吃一个。”
那时的我,自然是听不懂这些的。
我只是极不甘心的盯着萨麦尔姐姐手上的烤鱼,总觉得这样对不起她。
“不……我不要。”
“我一定要再抓……”
年幼的我,尚且还在咬字不清的年纪,只知道坚持的可贵,而不懂放弃的仁慈。
一个没站稳,我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失了足。
天旋地转过后……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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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说你太天真了。”
俄狄浦斯站在破碎的冰山上,看向山下躺在冰山融化的雪水里的图灵。
图灵终究还是抛出了惩戒。
随着昏天黑地的蘑菇云缓缓的耸立起来,巨大的爆炸直接炸平了图灵周边的一切建筑与冰山。
任何生命,任何活体都不能在这场骇人听闻的末日余晖中幸免于难。
山川崩碎,土壤裂解,巨大的峡谷应运而生,惨痛的毁灭突然降临。
就连刚才还在和图灵搏斗的四位天使,也不可幸免的,被这场宛如原子弹爆炸般的能量,粉碎成了齑粉中的齑粉。
磅礴的冰山被巨大的热能所融化,变成了涓涓的小溪,宛如温顺的小动物一样流过了图灵的身体。
处于爆炸正中心的图灵,疲惫的躺倒在了水流之中。
水流两边的祸虐留下来的毒液还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像是生机盎然的水草,镶嵌在水流里,随着水流一起默默的流逝。
和萨麦尔相遇十年后的今天,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被折腾的不轻吧……宝贝。”
俄狄浦斯从冰山上跳将下来,从容的走到了图灵的面前。
“走吧,和我回家吧。”
“……俄狄浦斯?”
图灵满眼惊诧,连忙想要起身迎敌,可却没想到,俄狄浦斯刚刚走了几步,竟在自己身前狼狈的跪倒了下来。
俄狄浦斯的身影逐渐的褪去,露出了图灵记忆中萨麦尔的模样。
此时的萨麦尔已经七窍流血,仿佛随时都要一命呜呼了。
“原来如此……逢蜮而执,遇花而寂是这个意思啊。”
“遇见路西法就爆发,遇见花就死去。”
“原来花指的是图灵啊……呵呵。”
“玛门那家伙……可真有才。真的是,都把我气笑了。”
萨麦尔一阵咳嗽,黑色的血液宛如从破碎的油罐一样,从她的七窍中汩汩流出。
“真亏玛门能猜到俄狄浦斯会改造我的记忆,才没让我最后落得个姊妹相残的下场……”
“这倒也不错了……起码能死在图灵的怀里……这辈子我也算是值了。”
图灵瞪大了眼睛,连忙抱住浑身喋血的萨麦尔,仿佛她是一把一吹就散的飞灰,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图灵眼中噙满了泪水,不可置信的大吼大叫。
“姐姐!是你吗!是你吗……!”
“我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不………”
“我们应该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吧!”
“梦境深处……我对你说了好多遍我爱你……”
“我每天都畅想着和你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可是……”
萨麦尔轻轻的抬起手,扶住了如花般止不住露水的图灵的脸。
图灵张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膝上快速失去生命迹象的萨麦尔,微微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错过的鱼,你不当追,也不当迴。”
“该结束了,宝贝。”
“谁都不可能永远陪伴谁的。”
萨麦尔话音刚落,宏伟的魔力波动冲天而起。
玛门生前在萨麦尔体内设置的诅咒的程序,在萨麦尔的身体深处,光速运转起来。
萨麦尔短暂的一生所经历的种种故事,随着萨麦尔的意识逐渐消失,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在萨麦尔的脑海里。
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玛门。
不过即使是困难,那也是甜蜜的困难。
不像世间很多其他艰辛的事情;
对于孩子,你有充足的时间。
你会慢慢的开始习惯,并且享受。
真的,我没骗你。
我每日都要照顾图灵。
在照顾图灵的麻烦与虚妄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这是我对我在实验室所做的一切事情的救赎。
图灵,我不计后果,鲁莽行事了一辈子。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
就是当初没再多爱你一点。
没再更爱你一点。
但是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谓玫瑰,生来就要有被斩首而生长的勇气。
图灵,你拥抱未来吧。
等我死去,你会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至此,
最后一点意识结束了。
萨麦尔的神智完全归于虚无。
在图灵的面前,萨麦尔的后脊被她数根尖锐的触手撕破。
数不胜数的触手在诅咒的操控下,从她的体表蔓延出来,将萨麦尔整个人拧成了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