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睁开眼,映入我眼帘的是如玉般的少年。
清晨的日光穿过窗棂,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光柱。
它们照在默卡的身上,好像竖琴上一根又一根晶莹的琴弦。
而默卡恰巧坐在竖琴前,好像一只在森林里弹奏乐器的尖耳精灵。
他的五官颇有灵性,小巧,精致,无瑕。
这样漂亮的男人,通常从小就受到女孩子的追捧,使得他们更容易染上自命不凡的毛病。
但默卡偏偏有着一双悲天悯人的双眼。
他的面色悲悯,温柔的抚摸着我的额头,坐在我的小木床边上,糯糯的说道。
“西西,你昨晚说了很多梦话。”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他的指触冰冰凉凉,像是一块小鹅卵石贴在我的额尖。他仔细体味着我的体温,就仿佛是能借此读到我的痛苦。
“你生病了。”
他说道。
他的一双眼睑垂的低低的,好像是临睡前在孩子身边俯身轻读小说的母亲一样。
听到他的话,我心中一阵错愕。
我生病了?
对,我生病了。
我怎么会不生病?我也是人。
想到这,我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我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喉咙痛的仿佛可以冒出火来。
我变得更加虚弱。
这病弱是来的如此及时,我竟一时分不清这是我装的,还是我真的病重了。
“今天别上班了,好好休息。”
“我会做好你的那份活的。”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有气无力的瞥着他的侧脸。我倔强的摇摇头,蠕动着干涩的嘴唇,干哑的说道。
“不行……”
“店里只有我一个女人,只有我一个魔法师。”
“我的工作太辛苦了……我不能……不能把它留给你一个人做。”
我的语气羸弱,但却充满了不由分说的笃定。
病弱的我,有着奇异的执拗和顽固。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即使默卡拦着我,我却越发起劲,就像是一头和主人较劲的倔驴。
我吃力的勉强着自己的身体,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能让我得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我心中升起卑鄙的念头。
我强装起坚强——我以为我的破碎能让默卡夸奖我,能让默卡留下陪我。
但我错了,他没有。
“西西,我也是魔法师。”
“我能应付的。”
“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安心养病,好不好?”
默卡的手很温柔。
他一只手张开五指,一边像拨开林涧清澈小溪的溪流一样,抚摸我的水红色头发,一边对我平淡的说道。
让我很遗憾的是,即使是这么亲密的举动,我也无法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任何一丝情欲。
那里只有悲悯。
他对我的感情,只有同情。
“梧桐叫我去打扫卫生了,咱们一会见。”
说罢,他就要走。
他的臀部在小木床上留下的涟漪,好像化作一阵巨大的波浪,要掀翻我心中漂移不定的小船。
我恐慌起来。
不知怎么,我嫉妒起了默卡口中的梧桐,嫉妒起了酒店里即将享受默卡服务的客人,甚至嫉妒起他将要打扫卫生而拿起的拖把。
我拼命攥紧默卡的衣角,可是传达到他身上的力道,却变得很小很小。
微弱的恶意在我心头升起。
我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咳……默卡,别走。”
但他没有停留,只是从容的将我那只不老实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然后松开。
“不行,西西。”
“今天是节假日,店里很忙。”
“等到饭点过去,客人少一点的时候,我会来陪你的。”
“忍耐一会,好不好?”
还不等我应答,我便不可置信的看着默卡离去的背影,听到房门咔哒一声,随后他整个人消失不见。
我的世界又只剩下了床对面的惨白的白墙,和白墙上孤零零的日历。
我的心灵经历了莫大的失落。
我两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心里开始给默卡的冷落找理由。
我极力的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这点小事在漫长的人生中,不算什么。
但不久我又埋怨起来。
埋怨他看不到我的脆弱,看不见我为他所做的忍耐。
很快,我又转而责备起自己。
责备自己动机不纯,责备自己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但是,那又怎样呢?
想到这,我又突然无端的生起闷气。
我不是无辜的。
我常有自己的私心。
但那就怎样?那又怎样?
幸福就非得由那些纯洁无瑕的人去追求吗?
我烧的厉害。
白日的幻翳,让我的眼前的景象就像唱片机上的唱片一样旋转不停。
我的脑袋像煮沸的火锅一样聒噪,心里却像一块逐渐化为明镜似的小潭,变得越发清澈起来。
我心里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
我爱他。
可我又深深的感应到,那不是爱。
那是一种卑鄙的索求。
我看似主动,实则被动。
我在期待,期待他温柔的对待我,像丛林深处被挂在枝头的篮子里的弃婴一样对待我,将我轻轻的放下来,揽起我,哄着我,对我说些甜言蜜语。
我期待他能包容我所有的哭闹,所有的不合理,所有的刁蛮任性,所有的沉痛过去。
可我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我只能伪装成一个下位者,乞讨他的怜悯。
可我又怎么有脸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下位者?
我若失败,我不过是无法比赛,受到母亲的惩罚。
他若是在这段感情里失败,作为一个诅咒之子,他能有什么退路呢?
病痛和哲思折磨着我,让我蜷缩在床上,动弹不得。
我开始数白墙上的斑点,开始数地板的缝隙,开始数空气中弥漫的滴答不止的钟声。
默卡喜欢我,不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我……
狂乱的思潮空前暴躁起来。
我思考起最坏的情况。
我想起,我为何一定要维持这段感情呢?
我的爱欲,从何而来?
如果不是默卡,不是温柔的默卡,不是聪明的默卡——
而是另一个,另一个足够帅气,足够懂得察言观色的男人,通过玛利亚,来到我的世界的话——那么我也会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他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我的爱,又有什么特殊?
我有什么资格用这不独特的,不唯一的东西,去对抗妈妈?
“咳咳,咳咳咳……”
烈日当空。
胡思乱想之下,不知不觉,中午已经过去了。
默卡却仍然没来。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装病了。
我施展魔法,想把自己治好,去和默卡说说我的想法。
但是我惊讶的发现,我治不好。
我这老牌的究极魔法师,居然治不好一个小小的流感吗?
我不信邪,粗鲁的往自己的肺腑里灌注魔力。
多余的气血却从我的鼻口里溢出,肆意喷洒在我的枕头上。
我直起身子,呆呆的看着枕头上错综复杂的血迹,一下子愣了神。
我的头脑一阵眩晕,吃力的把枕头翻了个面,继续躺下。
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眼睛一闭,我便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