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比一日奔着凉去,暗得也快。
池离锁好教室的门,转过身看着陆妤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真的一直等到了现在。
家在周末的诱惑力太大,出来的时候校门口已经冷清,看不见几个人,门房大爷把伸缩门早早收起来,只留了一人过的窄道。
也幸亏没人,他真的不喜被人当作焦点围观的感觉。
“组长…”
他提醒道,“喊我池离就好。”
“嗯,池离。”,她依然笑着,捏紧了书包带,长度适中的指甲轻轻刮着布料,“你和我想象中的池离真的很不一样。”
“你…什么意思?”
池离耷拉下去的肩膀陡然绷紧,指骨弯折,半握成拳,敏感如他,这话里有太多说不尽的意味。
“真不认识我了…”
陆妤轻声暗笑,藏低了眼,幽暗的情绪翻涌成潮,后半句呢喃,“还是从没注意过。”
她其实早该知道答案,却还是天真了,依旧和当初那个只能远远眺望背影,渴望酸涩泛苦,求而不得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好像暂时没什么印象。”
“没什么,我也只是以前见过你一面而已,父亲带我参加过一场寿宴上,应该没错吧,是你?”
眼前的女孩轻轻拽着裙摆,语气里有几分不确定。
“是。”
池离看了陆妤一眼,只答了一个字,声色清冷,听不出情绪。
“你家的那些变故…节哀顺变。”,她微微曲低了颈,眼眉低垂,表示哀悼,仪态颇有教养,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淡淡地说:“习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嗯…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池离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嘴角泛起轻微的苦涩,“还行,慢慢来吧。”
陆妤点点头,没说话了,脚尖轻轻惦着,显出几分娇柔,她的目光定在少年垂落裤边的手。
那是一双极具美感的手,校服袖子向上挽起,露出了手腕,骨骼修长白皙,弯折的指骨细长,手白冷白,筋肉分明,能分明地看清上面浮现出青细的血管。
她能想象这双手在黑白琴键上跃动,轻弹、细抹,漫出令人动容的靡靡之音。
再或者…不只是毫无感情的乐器,倘若换作鲜活湿潮的血肉呢。
这双手会轻拂过脸颊,在雪白的皮肤上轻掐、爱抚,肆意玩弄,她如裹在春风里缠绵。
天色暗了,浊气弥漫,街对岸亮起了一排排霓虹灯,她的目光有些迷乱了,凝在他的指尖,指甲略薄,骨肉分明,细而长的,似乎…也刚刚好。
那该是什么感觉?她心里咯噔一跳。
丰腴矫力的腿肉在飘起的裙下轻轻摩擦,她的神在飘散,身体轻了。
一辆大卡车驶过粗糙微颠的路面,工业噪音响彻如雷。
轰然,她颤了颤,想起那该是怎样的滋味。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这种被雷电击中劈入的颤栗感。
“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最好拦辆车回去吧。”
耳边响起他内敛而沉静的声,热气泼洒她的后颈。
陆妤猛然缓过神来,看见他走了四五步的背影,红唇翕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喊出了声。
“池离,你钢琴弹的不错。”
“嗯?”
池离回过头,眼神困惑。
“教教我钢琴吧,听说以前你拿过很多奖,应该…能搞定我这个小白吧。”
池离还怔在原地,女孩已经小跑了两步凑到他跟前来。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晚点回答我也没关系。”
陆妤要矮他一些,头顶在他鼻尖,她歪了歪脑袋,精心护理的皮肤雪白,毛孔紧致,在光下能看清细小的绒毛,像打了柔光,撩人的桃花眼弯了弯,亮晶晶的,沉溺着温柔亲近的笑意,好像拒绝都成了一种亵渎。
他仔细地打量对方无果,大概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邀约,他更有些迟疑了。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心。”
“这可不是好心,以为我在可怜你?”,陆妤摇了摇头,目光真诚地看着他,“用我父亲话来说,这只是生意,各取所需,我喜欢你的才华,你缺钱,这很公平,没什么好顾忌的。”
池离低下眼,瞳孔很幽深,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感而疏离。他下意识瞥了眼街对面热火朝天的小吃街,人车热闹,烟火气缭绕,味重而粗糙却勾人味蕾的烧烤料混在风里吹过来。
不合时宜的,小腹饿出了声,因为要交房租在即,他连中饭都没舍得吃,饿到现在。
寒凉的晚风吹不走他脸颊的热烫,气氛一下子落入难言尴尬。
女孩依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清浅的笑意挂在唇边,把距离拉近,令人根本无法设防。她放下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拿了几袋小面包,很体贴地递给他。
“垫垫肚子吧,听班上同学说…看见你周末都要在外面兼职,不吃饭熬夜可不行。”,看他不接,陆妤干脆拉着他的手,把东西塞进他手里,
“我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
池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攥紧着刺痛了皮肤。他默了良久,风把刘海拂乱,才低下头拆开了包装袋,咬了口面包,柔软蓬松的面粉透着很浓的奶油味,咬开后是甜腻的草莓果酱,溢满口腔。
他不爱甜食,却三两口下肚。
“给。”,陆妤递给他餐巾纸,仰着头,点了点唇边,“这儿…”
“谢谢。”
他接过,擦了擦,一股幽香漫入鼻腔,和她发间的味道相似。
“那关于薪资的事…”,这话他说的有些忐忑,几乎是强忍着辱说出口。
“嗯…周末来我家吧,到时候可以聊一聊。
“好。”
“那就没事儿了。”,她笑眯眯地背好了包,冲他挥了挥手,“再见。”
“周末见。”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道别, 在街头的拐角,一辆曲线优美、装潢奢华的黑色轿车驶出夜色,平稳地停在了陆妤身侧。
她随手拉开车门, 回头看见少年落拓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唇角的笑忽而冷了,弧度寒冽。
奢望已久,多年未见,他的一切却依旧像是铭刻在她骨子里那般难忘,如滚热的血在血管里翻涌。
多少年了,她只能在少女隐秘而无法启齿的闺梦里,和他像今天这般对话。
不过…看来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曾记得她了,指甲在车门上轻划着,发出的刺音磨得人心痒。
好在他真的跌落了,摔得体无完肤,尊严支离破碎。想到这儿,她又笑了,带着几分世俗的幸灾乐祸。
池离,这回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