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傍晚停了,他收拾了下,楼下小摊买了俩肉包填饱肚子,出门上班
池离在一家私人经营的超市兼职,主要为这边小区便宜批发商品。那时候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告示写着:干活勤快,能吃苦,男女不限,学历不限,有经验者优先。
年龄…要十八周岁以上。
这最后一条当时把他难住了,但真的走投无路,一件衣服穿了几天,还挂了个破洞,身上隐约有味道。
他踌躇在门口酝酿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选了个卖苦肉的说辞,计划敲定的时候,他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番。
好在老板是个心善的人,也是他落魄时接触到的少有善意,看他生活确实不易,更同情于他的遭遇,答应他白天可以来做小时工。附近有个大排档,如果他熬得住夜,偶尔来加夜班兜售给食客烟酒副食,这样工资更高。
以前他不缺钱,却为了一份每月只顾温饱的工作,做尽了欺骗,扮丑的卑劣手段。
因为有他,店里比往常多了不少顾客,不管有没有需要,多多少少会买一些东西。付账时眼神交汇,带着挑逗,胆子大的说上三两句暧昧,再甚者发生些肢体接触。
老板面上却不见喜色,很担心地叮嘱他,附近有条不太干净的巷子,遇着些风尘味重的温熟女人要小心,挑逗、动手动脚,别搭理。
那些人只求前半辈子快乐放纵,早就被苦难磨地没心气。他年轻气盛,禁不住勾,染了病要毁一辈子,更不能学,自甘堕落…是下下策。
他一开始还是懵懵懂懂,后来就明白了,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疏离,和人隔开距离。但既然要挣这份钱,那就要放下架子,必须赔上笑脸,这是他在这里学到的。
今天周六,店里就他一个人,不上课,所以要值一个晚班到凌晨。
给人搬了七八箱啤酒,送了三条烟…累完一身汗,过了最忙的那阵,店里没几个人进出了,偶尔也是来柜台买些零零散散的烟酒。
他撑着下巴靠在柜台上,视线透过泛黄的塑料帘子间的缝隙望着借口的热闹嘈杂,霓虹、酒气、烟火…混浊却浓艳的色彩在他眼前作画,浓腻的油料在白色画布上泼洒,晕染成一种模糊而朦胧,难以名状的混沌,在一点点拉扯着他的精神下陷。
以至于他第一次接触这些时很不安,好在慢慢就习惯了。
愣神久了,困倦渐渐漫上眼底,池离打了个冷颤,额头差点磕在桌上。他揉了揉眉心,灌口凉水,又逐渐醒过来。
夜里风慢慢凉了,店还差一个小时关门,他按照惯例走到门口,放下了塑料帘子,冷风被挡在外面。
他挂了牌子,让人购物要付款时喊他,老板和他说过,夜里来消费的都是邻里街坊,没什么防不防的,可以偶尔打盹,只要不严重…丢东西也不怪他,他也就安心做其他事。
起身去了后面,要赶在关门以前把当天没卖完的蔬菜水果挑出来好坏,分开放着,再换成不同的价格标签贴上。
池离随手扯了个塑料袋,低头装一些没法卖的水果带回家,不是不能吃,就是品相不太好,放在货柜上反而会拉低顾客的观感。也没全烂,削皮、切块,再碎烂一点可以榨汁,办法比困难多,总能想办法凑合吃。
想到最近可能要常饿肚子,省下钱交房租。不知不觉他就挑多了点,一些品相差到以往他不拿的也被收进了袋,足足装了满满一袋。
他拎在手里,往柜台走,刚经过一排与他齐高的货柜,半路上袋子没撑住重,便破了口,一袋子水果顷刻间撒了满地,不少还滚进了货柜底下。
池离忙弯下腰去捡,向着柜子底,手侧出现一双白色的乐福鞋,鞋面微微有些褶皱,似是穿过很久,但好在干净,给人印象好。
长裙的裙摆如飘散的花瓣般垂落到脚腕边,微微弓起的脚背露出些许肌肤,苍白而纤细,几乎让人产生透明的错觉,隐隐可见浅紫的血管浮在脚面上。
池离半蹲在地面,缓缓抬起了头。
女人的头发乌黑如瀑,垂落下大片的阴影,盖住了她的五官。但她的气质远远压倒了她的漂亮,趋近于人对于美的宽泛定义,重在她的灵魂,那种游离在四周,迷离又清醒,规矩又混乱,在她的身上形成矛盾,却更惹人狂热地想要往深处探究。
这让他一下子记起了第一次遇见女人时的触动,这感觉深刻,所以熟悉。
“我帮你吧。”
她找了个篮子,把捡的放进去,又递给他,“你再去找袋子来,做事小心点,别毛糙。”
“谢…谢谢。”
他依旧礼貌性地点头,有那么一瞬以为对方没认出他来。莫名的,他居然因此松了口气,受伤后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的样子可是够难看的,他仅剩下的自尊让他不想被任何一个熟悉的人看见。
“看来我走了以后,你过得也不好。”
这话换其他人说,池离或许会皱眉,听出几分冷嘲热讽。
可由女人亲口说出来,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她不会有这个意思,也没那个兴致。她没和任何人那样,开口第一句永远是打着关心的旗号去揭他结了疤的伤口。
池离也跟着笑了,他深深地盯着她狭长的眸子,眼底有些浊气,内里却清澈,她的眼睛很漂亮,有世俗沉淀过后的美。
“你呢,去培训机构里做了钢琴老师?那应该比我过的好。”
他想起洛彬和他的闲聊,“我听同学说起过,是不是该喊你一声,温老师?”
温槿没理他,唇角的笑有些苍白,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他,下一秒…轻笑出了声,揉了揉他的头,无论是身体还是神情都漫出冷色的女人味道。
清冷、孤寂,这让他想起了田野上空的一轮明月。
“你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温槿站起了身,看他也跟着挺直脊背,立在她眼前。
比她还高了,意识到的时候她足足愣了好几秒,这些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着他褪去了些许青涩步入成熟的模样,暗色的眸子渐渐沉了。
她看他弯腰认真捡那些半烂的水果,和她说话时手里还紧紧攥着塑料袋。他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那个阳光、意气风发的阳光少年去哪儿了?他也难逃世俗袭扰,生活的苦难迫害了他,把他搞得狼狈不堪。
那为什么她没陪着他呢?
心头起了一团冷火,冷漠的心就跟着火尖跳。
不甘心来得快,走得也快。
原以为是相交线,遇过一次就越来越远,可眼下两人原本云与泥的距离却极速地拉近了。心绪如潮般翻滚,她快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为了他人的不幸与悲苦而难过,又因为遇到了同类而兴奋。
真够恶心的。
她消极地想:算了,以后…路还长着。
温槿缓缓收回了手,微眯眼,心上冰块碎了一地。
那颗心跳的更快了,也热了,因为他散去的热量统统回笼,烧得她站立难安。
这火,把她烧成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