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店要关门,店里又来了单生意,几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大汉要了六箱啤酒,送到大排档那边去。
“那你等等,账上多买几单有外快拿。”
他和她说完,就跑到店后面搬啤酒。
温槿站在柜台的角落,安静地看着池离来回进出,这么凉的深夜,他忙的满头大汗。路边的大排档烟火气很重,烧烤料刺鼻的气味在木炭烧裂崩开的火星里挥发。
她撑着下巴,看他被啤酒箱压弯了脊背,几缕刘遮住眉眼。
很狼狈…和她印象里的池离相去甚远,换了个人般。
在她眼里,池离是个贵气内敛的人,出身优越,骨子里有教养,但也懵懂纯然,有礼貌,对人永远客客气气,态度温和。
没见过黑暗的人永远这般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她垂低了眼,指甲轻轻刮在粗糙的账本上,一块、两块…他都算得清清楚楚,她不久前才了解到他过得不好,但也没想到落魄成这样。
以前鲜妍可口的蛋糕放在透明的玻璃罩里,是可望不可及的。
碰不得。
可现在嘛,温槿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只要她招招手,他就要来。
那种腐烂又新鲜的冲动瞬间席卷了她的神经,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是个理想化的人。
她放下口红,舔了舔唇,让艳丽的红在唇上晕开,有了动人的颜色。
不再是不可能了,他们之间那些阻碍随着这次再遇烟消云散,好像上天可怜了她一回,这次…她不想放手。
恶心就恶心,反正已经烂透了。
“好了,走吧。”
他晴朗的声在耳畔响,温槿一下子回过神,恍然间看向他,唇上的红更显得她脸色苍白。
池离看她撑着下巴,以为她是困了,“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要这么久。”
“没事,可以走了吗?”,她摇摇头,备好的纸巾轻轻擦着他的额角,“全是汗,真够累的。”
池离站在原地没动,抬起的手微僵后放下,眼神盯着她腕上一截雪白,纤细的仿佛要折断,她的温柔似乎从没变过。
“好。”
……
“回哪儿去?”
温槿拎着小包,不知什么时候绾起了长发,露出苍白的颈子,漂亮的骨骼上附着了一层很薄的肉,她的单薄趋向于某种脆弱的病态。
像是一朵在寒风里凋零的花,纤细凋敝的花枝依然曼丽。无论看多少次,她的仪态永远透露着一种温婉的美感。
池离收回视线,马路上光秃秃的,偶尔有车,“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
“我可以扫辆车骑回去。”
“哇,那我可不放心。”
她若有其事,有些介意,又突然望向他,“不如…我们打车去你家吧?”
“啊?”,池离愣了愣,从上到下看她一身得体温雅的素白长裙,想起他那个黑漆漆,又小的屋子,下意识拒绝了,“可能…没地方睡,而且离着远,打车贵。”
“这样啊。”
温槿点点头,笑得漫不经心,她理了理风里的头发,“我家其实离这里挺近的。”
池离恍然一震,风在耳边喧嚣,他看向她。
她的眼里平静如水,情绪也淡,没有任何旖旎。
“喂,我俩都这样了,就谁也别嫌弃谁了吧。”
“我没这个意思。”
池离也笑了,没再解释。
两个同样落魄的人,确实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两人的距离居然会在阔别几年后以这样的方式拉近,确实让他始料未及,只不过…是向着黑暗的深渊下坠,不是什么好兆头。
……
抬起头,视线被破烂的蛇皮袋子撑起来的棚子拦住,再往上是大捆大捆搅在一起的电线遮住了光,路灯有声没气,这里的天都是昏黄的。
路半中央被一个倒掉的垃圾桶拦住,桶里倒满垃圾。几幢灰扑扑的回廊式居民楼,这种省空间的老式楼不多见了,三四楼高,四四方方,一条回廊挤了五六家,没什么好的,不通风,潮湿,门口照不见光,就是房租便宜。
池离突然有些怀念他的屋,那儿虽然旧,小是小了点,但好在干净,偶尔有阳光,有活劲儿。
可这儿,像水里翻了肚白的鱼,空气里游离着一股旧水产市场里淤积多年的、腐烂的死鱼味。再高傲的人在这儿,也活得苟且偷生,死皮赖脸。
她怎么会住这样的房子,他第一眼是不大相信的。这里和她的不合,是洁云与污泥,绿苔与白雪…
“从这边走。”
温槿往左手边一条巷子拐了两步,往里看了看,回过头向他招手,不大好意思,“破了点,别介意。”
“没关系。”
他摇头,跟着她身后走。手边水泥开裂的墙,巷子窄而黑,他闻到长年累月的潮湿闷热。这种地方他可能一天也待不下去。
上了顶层的三楼,夏天很热,冬季又冻。
“到了。”
温槿忽然停下,在最靠里的一户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池离没反应过来,往她身上靠了靠,鼻尖轻抹发梢,香气很淡,某种廉价洗发水味。她的颈白嫩。
她回过头看他有些狼狈地站正,眯着眼笑了笑,“小心点啊。”
池离没回她,看她掏出钥匙开门,指头慢慢掐进肉里,没忍住问,“你怎么住这种地方,不是在机构当老师了?工资不低吧。你当初教我的时候也一直住这儿?”
他对于她的生活其实一无所知。
“住习惯了,让我走还舍不得呢。“
池离没话说了,温槿不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当初教他乐理时细心、尽责,无可挑剔,眼下却笑得没心没肺,比他还无所谓。
她拉开了门,生了锈的门轴叫得很响。似乎是想起什么,进屋以后半掩着门,把他拦在外面了。
“不好意思,你等会儿。”
池离有好奇心,还是规矩地站在门外。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好一会儿,门又开了。
“进来吧。”
他应声进去了,很低的门框让他下意识弯了弯腰。
嗅了嗅鼻尖,闻见了很淡的…酒精味,和店里偶尔消完毒的味道类似,但这里更像酒味。
“去沙发歇着吧,累一天了,第二排有我从旅馆顺来的拖鞋。”
池离嗯了一声,半蹲着换鞋,玄关的灯光很暗,俯低身子以后视角就更窄了,这样的信息差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更何况这里环境陌生,哪怕人熟悉,但也多年未见。
“咔哒。”
在只有呼吸声的狭窄空间里,清脆的锁舌反锁声刺耳,他的心猛然咯噔一下,吞了口冷气。
池离回过头,正对上她眼尾狭长的眸,一袭亭亭玉立的纯白长裙,笑容清冽。
“你吓到了啊?”
温槿看他面色泛白,掩着唇,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一个人住,习惯进屋反锁门了。”
弯下腰,她眯着眼笑得轻挑,有熟透的妩媚,她一身白裙,反差感别有韵味,如挠不着的痒。
细长瓷白的手指点在他的鼻尖,声音被刻意压低后发哑,她有模有样地吓唬他,开着漫无边际的玩笑。
混浊的污泥在深渊翻滚沸腾,一朵干净的小白花开在悬崖的夹缝里摇曳。
于她而言是阳光耀眼的救赎。她的少年,是见到他那些炙热的情绪就会从五脏六腑里涌起,令她方寸大乱。
多少真心话是借着玩笑的理由放肆。
“姐姐贪色,进了这屋,可是要吃干抹净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