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然醒了,冻的。
仅剩的两床厚被,都给他搭了垫在地板上,盖的这床看着厚,不挡风,丝丝凉气渗入骨缝,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回忆一起,把她拉入万丈冰川。
温槿侧躺在床上,睁开眼皮,眼前一片黑。
她的心咯噔一下,一股窒息的恐惧像条冰凉的蛇绕着踝腕往腿上爬,雪白的大腿上粘液潮热,汗湿的头发丝黏在脸颊,把视线挡住了。
她拨了拨乱发,眼前就没那么黑了,楼下路灯的光投在天花板上,脸色凄冷的发白。
温槿缩着,手抱在胸前,柔软被褥给了她点安全感。眉头始终无法舒展,她只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手在黑暗里乱摸,碰到床角、被单、床头柜…她慌张地描摹着黑暗里的物体,住了这么久的屋子,在黑暗里是那样陌生。
那种一个人被扔下的感觉…
她真怕的要命,快要窒息的怕。她一个人睡时从来从来都是要留盏灯,于是下意识想摸开关,没摸着,却隐约听见床下翻身的动静。
温槿屏住呼吸,往床下看了一眼。黯淡的光线,轮廓看不真切,那人呼吸平稳,侧脸线条精致,五官深邃立体。
醒来时发现床下躺了个男人,第一反应几乎要让她尖叫,但很快回过神。他就在她手边,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的恐惧忽然没那么浓了。
温槿愣愣地坐回去,认真而茫然地凝视着他的睡脸,隐秘晦涩的渴望在心底流淌,她不由自主地静声了,怕吵醒了他。
手脚冰冷的没有知觉,却出了一身冷汗,裙摆黏糊糊地夹在腿间,很不舒服。
她用手把裙子扯出来,手撑在床边,干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耳边隐约间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涌动的声响。
温槿忘了是什么时候时候躺回床上的了,只记得翻来覆去闭不上眼,窗外枯枝老藤树影婆娑,夜莺站在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她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扣着床边,勾着颈子视线又往床下飘。看他睡得正熟,就有些气。
温槿抓着头发狠狠地揉了一把,要把气撒了。鞋都懒得穿,只穿一件吊带睡裙,光着脚丫往卫生间跑。
客厅没开灯,她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看清路,明明是她的家,却畏手畏脚跟个贼似的。
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
浴室里只开了很暗的灯,骨相典雅漂亮的女人半边身子浸在黑暗里照镜子,吊带下的肩在白炽灯下雪一般白,她两手撑在水池边,额头抵在镜子上,颓丧的模样显得她犹豫彷徨。
这座城市大的很空,两个人扔进去连点浪花都摔不起来,可她怎么就偏偏又遇上他了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都住这一片这么久,好巧不巧就在今天遇上了。
温槿其实三个月前才来白河,这房子租了不到俩月,因为她没钱,需要换个更贫苦的环境,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方面她早已轻车熟路。
她找了份音乐机构做老师的工作,她毕业于顶尖的艺术学府,学历好看,拿的奖项也多,找份相关的工作不是难事。但思来想去还是选了老师,因为以前做过,不过那时候只教一个人,没现在这么累,工资也比现在高。
教的学生没他天赋好,对学的东西没兴趣,大多是被父母花大笔钞票塞着进来的,完全不当回事,上课不是讲小话,就是课桌底下玩手机,再不就是变着法儿的找她要联系方式,一门心思于课业无关。
他完全不一样,有钱人家的孩子,还是书香门第,明白尊师重道,懂人情世故,有教养,做事滴水不漏,情商智商双高。
温槿现在还记得,个子到他肩头的小家伙,成熟到有时候她甚至会下意识把他当同龄人来处。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好看,温槿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来着,她从不掩饰这方面的肤浅。这是眼缘,和世上的缘分一样,否则…或许他俩就没有以后了,形同陌路。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他对于音乐兴致乏乏,但他从来不显露半分不耐烦,乖乖听家里人的话。一首曲子弹一遍不好,就十遍、百遍,有次她看他从白天练到傍晚,手指都伸不直了,惊得她怀疑他其实是机器人。
他对谁都一样,自有一套设下的社交标准,平时也是都一副文质彬彬的好学生模样,与人温和友善。
温槿当初要走,他也是笑着送她到门口,一口一个温老师,叫的她心开了道口子,火辣辣的疼,对他的阳光美好自惭形遂。
她最倒霉的时候碰上了他,可偏偏他们不是一路人,是她高攀了。那次下定决心要走,是真的没打算再见面的。
可温槿是什么时候遇见池离的呢,那大概是一个月前。
她刚来机构,没过多久就组织了一次团建,喝到很晚,她婉拒了几位要送她回去的异性,拦了一辆的士,路上颠颠簸簸想吐,看着快到了就索性让司机停了。
迷迷糊糊走了条以前没走过的小路,路过一家大排档,就看见了他搬着几箱啤酒,穿行在这个庸俗混浊的氛围。
一眼就认出了,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令她有种在做梦的虚幻感。
她有点分不清方向,酒精在血液里发酵,那些好的、坏的、渴望的,遗憾的,统统在那一瞬间涌来,变得混乱。她顷刻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
酒醒了一半,温槿躲起来了,怕他看见她喝醉的丑态。
可无数的困惑涌上心头,她有种冲上去抓着他领口质问他的冲动。
喂…池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少爷体验生活?落魄成这样,来这儿给人做服务生。我都不做这种被人吆三喝六的活儿,当初高高在上的你去哪儿呢?
你不是…瞧不上我么?
结果到最后也没问出口,她躲在一边看他半夜完工刷了辆共享单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如果不是她快被冻的四肢发僵,她都以为人已经到家,不过在床上做了个梦。
那是一种怪异的拧巴感,像在作孽,她为他感到不甘和可惜。
可另一种隐隐幸灾乐祸的兴奋就站在一边嘲笑她:温槿,你到底在装什么好人?
于是她落荒而逃了,和当初一样,懦弱又可悲。
(事情要一点点交代,现在不清楚后面也会清楚,他俩的过去远不止此。
前面两个是上来就有病,温槿这个我想发酵一下,类似于对救赎自己的恩人逐渐变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