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柔,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数学老师轻敲黑板,视线透过镜片扫视台下,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学生。
那身校服套在她的身上显得宽大,纤细的手臂缩在袖套下,领口没过颈下,厚而黑的刘海盖住了额头,露出半张小巧的脸。
女孩正望着窗外,眼神失焦,显然心思并不在课上。
“咳咳,白柔柔,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数学老师稍稍提高了音量,其他学生的视线聚焦过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乏味无趣的数学课堂为数不多的乐趣显然是非常需要某些人出丑闹笑话的。
“白柔柔!”
邻桌的万心又喊了声,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把她涣散的思绪一把抓了回来。
“池离…”,她下意识喊他的名字。
白柔柔心跳快了一拍,又在课上走神了,上一秒她还满脑子都是少年的模样,跟着动静有些茫然地看向黑板,视野里只剩下一张写满数学公式的黑板和数学老师呆板严肃的脸。
巨大的落差令她失望,心绪一下子变得沮丧。
“你知道我在讲哪一题吗?”
数学老师皱紧了眉,四周的窃窃私语在低下去的气压里吵闹,白柔柔感受那些事不关己、坐等好戏的目光,一股烦躁在心里炸开,她变得不冷静。
同桌指着作业本,朝白柔柔做口型,她也立马跟着出声。
“第五题。”
“你上来做。”
数学老师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白柔柔长呼吸一口气,忍着发烫的视线走上讲台,她大致扫了眼题目,按照记忆写下过程。她的字一般,不算好看,用粉笔书写时只能勉强看清内容,和她这个人一样,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特色。
班上很安静,老师在身后盯着趋于尾声的证明过程,板着的脸色有些讶异,他不得不承认,这套证明方法很正确,是他只在课上提过一次的内容,这次周测很多人着了道,失分严重。
数学老师忍不住问:“你考试的时候怎么没做出来?”
“昨天订正的时候翻笔记才想起来的。”
白柔柔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微弱,脸颊肉眼可见的发烫泛红。
“发下来的卷子及时订正是个好习惯,白柔柔就做的很不错,这点值得大家学习。”
数学老师看出学生的难为情,没想再继续为难,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你这次成绩不理想,要认真听讲。”
“好的,老师。”
白柔柔走下讲台的那一刻才后悔,她更烦躁地扣弄校服领口的拉链环。她不该太轻易地暴露自己,但情况似乎变得不太明朗,她越是渴望接近他,就越是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远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柔柔,你什么时候做的订正?我记得你昨天晚上不是还跑出去了一趟?”
万心挺替白柔柔松口气,又有些好奇。
白柔柔看着她,很快回答道:“就在课上,语文课。”
“柔柔你这种乖学生也会上课不听讲哦。”,万心笑着朝她挤眉弄眼,醉翁之意不在酒,“刚刚,我好像听见你喊了谁的名字来着?”
“你听错了。”
“怎么会?两个字来着。”
“我不记得了。”,她摇头,心跳一下下快了。
“好吧,我给一下子听成池离了,真把我吓一跳。”
万心耸耸肩,也觉得不大可能,“我感觉柔柔应该不会喜欢池离那种男生吧。”
白柔柔手上的鼻尖一顿,回过头盯着万心,一双眼纯黑,“为什么?”
“啊?怎么说呢,总感觉他们虽然都说池离脾气挺好的,对人亲近。但我觉得这种人就像是太阳,对谁都阳光普照的,看两眼就成了,真要是伸手去抓…”
万心突然压低了声音,贴在她耳边边上,话语清晰了。
“要被烫伤的…”
她恍然一震。
“叮铃铃。”
下课铃声骤响,教室顷刻闹如烧开的沸水。
“走了,柔柔。”
万心喊她,她足足慢了半拍才缓过神,像做了个恐怖噩梦,背后有冷汗。
“不了,你先回去,我出趟学校。”
白柔柔手脚匆忙地收拾东西,她背起包,不顾一脸懵的万心,一头挤进了拥挤的人群。
她的个头那么小小的一只,抱着不会回头的偏执。
……
白柔柔穿了件黑色的卫衣,帽子盖住了她,很快浓进了如雾般浓郁的夜色里。
好在他的小区离学校不远,一来一回也能勉强赶上学校关门以前。
走过学校附近那几条繁华热闹的街,一头扎进小区里。大门口保安室的老大爷抽着烟,闭眼享受录音机里的晚间新闻,从没有正眼瞧过她这一个明明不住这里,却总是偷偷摸摸进出的小个子的女生。
晚自习下课,天已经彻底黑了。昏黄的路灯一盏亮、一盏灭,歪歪扭扭毫无美感的树植凋零得只剩下干秃秃的树干,晒得发干的叶子铺满小路上,摸黑踩着咯吱咯吱响。
风很冷,掺杂着垃圾堆里的异味,无论多少次,都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那个如阳光般炙热的少年居然就住在这个阴暗破旧、毫无生气的地方。
白柔柔不停地念着他的门牌号,走着早已经熟记于心的小路,手心里满是湿黏黏的汗。寂静的黑暗里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是胸腔里砰砰砸动的心跳。
她最近在恶补一些刑侦犯罪类的影视作品,其中有一句相当常见的话:犯罪嫌疑人总是喜欢在作案后,再次返回到作案现场,可能是出于害怕,也可能是单纯的想要欣赏他亲手完成的杰作。
白柔柔说不出自己是哪一种,但最后还是不安地来到了他的门前。
那扇锈迹斑斑、涂满了开锁公司小广告的铁门,进楼道前她留意到屋子里还是暗的,这让她稍稍安心,又因为会不会被回家的他抓个正着而感到担心。
她个头不太够,昨天为了把信放好,作案工具则是三楼被人放在过道里的小板凳。
这时候白柔柔踮起脚尖,看铁门上边的缝隙,那封白色的信纸不如所料地消失了,可能是被他收走,也可能被扔了,运气再差点,就是被风吹跑,甚至不曾入他的眼。
无论那种结果都令她惴惴不安,一面渴望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面又懦弱地不敢往前一步,这样的矛盾把她戳地肋骨生疼,牙齿发酸。
白柔柔背过身靠在门上叹了口气,她的手无意间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才把注意力挪过去,然后…缓缓地握了上去。
汗液在把手上发凉,黏黏腻腻的触感很不舒服。
但她不想放手,反而想象少年无数次摸过这门把,他们此刻正在发生一场间接性的接触,脑海里浮现出两只手牵在一起的画面。
这样自我满足的快乐已经不能再满足她,欲望看不到止境,她真正想要触及的,是门后的他。
她闭上眼,闻见空气里落叶被扫成一堆,又被火焰焚烧殆尽的味道。
因此幻想到一只飞蛾被光亮吸引而接近烛火,最后不自量力地化成了无人问津的灰烬,在风里消散不见,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