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找到了回去的路,摸黑上楼,在一户门前停住。
池离低声问,“钥匙。”
“包里。”
温槿在和酒精对抗,她松开他的手臂,揉着太阳穴,一个人跑到窗台吹冷风,细软的呻吟声露了她的痛苦,一头乌黑柔软的乱了,有气无力地粘在颈上。
他瞥了眼挎在温槿肩上的小包,抬起眸看她,以为她又在说什么醉话。
女人不看他,趴在窗台愣神,她半张苍白的脸沉入夜色,精致美艳的五官无比脆弱,却又被身上那股迷离而清醒的气质压倒,她的美透露着一种混乱与颓靡的病丧。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池离一步步朝女人靠近,她留给他的背纤细又单薄,消瘦的蝴蝶骨仿佛一折就断。他的手靠近她腰,如草枝般细长的腰肢仿佛能一手包住。
他闭上了眼,手指探入包内,七七八八的零散小物件带着坚硬的触感从指尖滑过,他很快摸到金属钥匙的形状,紧绷的精神这会儿莫名松口气。
温槿轻哼了声,身子忽然动了动,手脱出的一瞬不小心摸到她的腰。那呻吟真如小区野里发了春的野猫般软柔,缠着骨头就上来了。他被刺激了,因而动作大,手上一紧,捏了下。
她一下打掉他手背,眯着眼意识模糊,像是没发现他,哼哼唧唧地嘀咕,“大冬天的怎么有蚊子?”
“可…可能吧。”
池离一时失语,镇静情绪,转身开门,“快进去,外面冷。”
“哦,好。”
温槿突然又乖了很多,不闹腾了,可能酒在一点点醒。
她坐在玄关换鞋,随意蹭掉鞋袜,光脚踩在冷如冰的地砖上。看他的眼神不乱动了,抓了把乱糟糟的黑发,措辞也清晰了。
温槿:“不好意思啊,今天麻烦你了。”
“嗯,一个人少喝酒。”
她随口撒了个小慌,“以后不喝了。”
池离看着温槿,知道她在敷衍,“你到冬天爱咳嗽,少沾点酒没坏处。”
“原来你还记得?”
温槿睁大了眼,讶异了,“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没多久。”,池离想了会儿,又说了一遍,像是在确认,“感觉没多久。”
温槿缓缓站起身,风撞在破旧的木门上哐当哐当响。她依然听见少年平稳的呼吸声,伸出手停在他额头,轻细的眼尾翘起。
“上次就想说来着,你长高这么多,以前明明才比我还矮一点。”
但这成长和她无关,以前是他的钢琴私教,现在她又该拿什么身份站他身边。他又不是她的,长多高,生活过得苦不苦、累不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以后要成为别人的,他是金丝雀、风筝、鹰…注定要高飞的,没有边际的天空才容得下他。
她这具残破生锈的躯体怎么足以成为束缚住他的笼,以前那段日子就够了,再来一次也不过重蹈覆辙,让她一个人腐朽就好。
有些东西命里没有就别强求,这道理温槿很早就想通了,当初就懦弱地逃了。可眼下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有着飞蛾扑火的渺茫希望。
要博一把么?
温槿的胆子不小,这条轻薄的命对自己向来心狠,否则…两个人根本不会遇见,更不谈几年不见依旧能说上话来的交集。
有些偶然的巧合,不过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
那年温槿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
她在同学眼里是温和、美好,在大把追求过她的异性眼里纤细、美丽,街坊邻居都在明面上羡慕这个什么都好的孩子,私下里叹息这妮子什么都好,唯独命不好。
温槿的家庭条件一般,中等偏下,能凑合,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写照。
她的母亲是农村封建思想没祛除干净的牺牲品,为了点彩礼钱被强行塞给了城里开出租车过活的父亲,组成家庭。
两人的婚姻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随后多番努力未果,这极大的刺激了信奉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两人利益拼凑出来的婚姻说到底是为了延续后代,一但这面纱被撕破,这婚姻面纱下露出来的…不过是血淋淋的砖瓦砌成的残次品。
很恶心,偶尔想起,温槿常会生理性地干呕,一天吃不下饭。
男人爱喝酒打牌,贪图享乐,工作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酒后驾车出了事,残了一条腿,赔光了家里积蓄,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待在牌馆里时间越来越长,数了牌脾气不好回家就破口大骂,甚至开始动手。
家暴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开始,男人偷光母亲在织布厂里日夜加班挣来的的生活费,在牌桌上挥霍一空,回来后女人求他,留一点孩子的学费钱。
他不听,反而认为这是一家之主地位收到挑衅的征兆,他仗着男性生来粗暴的力量蹂躏女人,母亲上班常带着能挡住鼻青脸肿的纱帽,单薄的衣服下更满是伤痕。
女人只是个受尽落后思想荼毒的可怜人,她逆来顺受,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忍着疼维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不过是怕无家可归,再或者被世俗在背后嚼人舌根子。
女人和男人一样,本质上嫌弃这个和她血肉相连的生命。
温槿从小就是累赘的那一个,她用别人孩子剩下的衣服文具、吃不起炸鸡可乐、更得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爱。
她有一条缺爱的轻薄命,所以生来早熟。
温槿对自己向来心狠,可以忍着食不果腹的饿熬夜做题,学习太晚而只能在手上生疮的冬天沐浴、追着因不送礼而心底瞧不起她的老师一遍又一遍问题。
就这样把一个女孩该有的自尊自爱扔掉,让心变得凉薄、不敏感,为了想得到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只有把自己的爪牙磨尖磨厉的小兽,才能在恶劣的环境活下去。
温槿举报私底下收礼搞特殊待遇的班主任,把乱扔她文具背后说闲话的同学打哭打疼,再陷害对方让人受处分,后来她有了经济来源,便可以狠厉到用这些年收集的证据亲手把自己的生父送进监狱。
大学毕业那天,温槿以为她赢了,打败了这阴霾密布的人生。但她还是天真了,命运很快给了她下一击,再次把她打入这没光的深渊。
现实残酷地告诉她:这苦是没完没了的,她只有这个命。
母亲突然得了重病,也不算突然,不过是这些年透支身体应有的结果,但还是把温槿打的晕头转向,看不见方向。
温槿在医院里接到了第一笔账单通知,那是个从没见过的天文数字,这令她对钱的渴望前所未有。
她其实一直仇视有钱的人,讨厌那些人的伪善嘴脸、高高在上、穷苦不堪的经历让她恶意揣摩那些比她好的人,想他们光鲜亮丽的外表后一定藏着一张丑恶的嘴脸。
后来温槿遇见了池离,那个清澈的少年给了她一个模糊又美好的梦。
一切似乎都要好起来了。
那时候向来把事情想到最坏、满身荆棘的温槿几乎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