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槿没一点钱,那会儿几乎是绝境。
上大学时兼职的那点钱勉强够生活,她想过把房子卖了,可女人已经躺进了重症监护室,每天花掉的钱都令她心惊胆战。
母亲瘦得没什么人样,她病得丑陋不堪,最年轻的风韵韶华就着柴米油盐下葬。
温槿的痛苦里有一半是快意,是的,她因女人遭受痛苦而感到欢欣,这快乐等同于她亲眼看见男人被押进监狱的光景。
造成她这三分之一吃尽苦头的罪魁祸首有一半源自女人之手,因为她的无能与懦弱,她害怕一时的暴力,被世俗捆绑,硬生生拖累她一同在这个植根与暴力的家庭受苦。
就想有一天苦尽甘来,温槿真心觉得这话好笑,她小时候就懂的道理,为什么女人不懂?
这个家早分崩离析,踏进家门就闻见一股作呕的腐味,这如地狱一般的泥潭,每一秒都是令人窒息的折磨。
母亲是唯一挡在她面前为她承受男人暴力的人,温槿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弄翻了刚煮好的菜粥,被男人抓住头发拖行,摁着她的头往墙上撞,这得不到反抗的统治感让男人逐渐沉迷力量的疯狂,这个家庭的所有都必须属于他。
他拿起院子里木棍朝她背上抡,那疼深入骨髓,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脊椎在肉里断掉了。
她会死,不到十岁的温槿从自己的亲生父亲手上意识到这一点。
但女人替她档下了后面的几棍,代价是好几天下不来床,夜里躺不下去只能坐着睡,伤口在夜里嘶鸣,呻吟声打扰到男人睡觉要挨巴掌。
小温槿哭着替女人上药,她听见女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那双曾明亮的眼睛早在织布工厂里黯淡昏花,只能看见一圈名为绝望的黑暗蜷缩在眼瞳深处,像是被掏空了思想与灵魂的木偶。
女人神情呆滞地摸着她的脑袋,一遍又一遍重复:如果不是你…该多好。
但温槿依旧固执地想女人好好活着,她怎么能亲眼看着女人就这么死,她是她的母亲,和她连通脐带。
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此…胆大的温槿可以不择手段。
……
女人的病情重到刻不容缓,她在网上挂了房子,把人转运到市中心最好的医院抢救。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令她陌生,衣装华丽的刺眼,仿佛是她误入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温槿在这里遇见了池离,也只有高攀来这昂贵的上流社会,才能和他有所交集。
她坐在无人的楼梯间整夜,把通讯录翻烂,勉强借够了能撑过初期想的费用,但后续的医疗费依旧是笔巨款。
医生看她的目光可怜,隐晦地暗示她放弃治疗,女孩还年轻,可能要为了这一次冲动砸掉所有青春。她不同意,医生便又嫌弃为什么没钱还要死皮赖脸地活,像黏在鞋底甩不掉的橡皮糖,怪恶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温槿闻到消毒水味就想呕吐,日复一日的眼泪洗面,眼里的光当做燃料烧光,那段日子暗的又盲又聋,二十岁出头的少女被囚禁在这间医院里,穷人的牢笼,她的地狱。
医院这地方被鲜血与眼泪浇灌,尤其是这样价格高昂的大医院,死亡的气息远远盖过了生命,有些苍蝇被这腐烂的气味吸引,便摩擦着前肢接踵而来。
有人私下里来接触温槿,和她说有个挣大钱的路子,问她有没有兴趣,能解燃眉之急,这辈子不用辛苦,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差事。
那这好事为什么偏偏找她,温槿那时候不懂,但也提防生人,一口回绝了。
那人也不恼,就笑笑,说的话听着也正经,说是看中她条件不错,请她去当明星,还塞给温槿一张名片,好像确认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温槿一下子懂了,看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恶心得她甩手把卡扔了,生怕脏了手。胃里翻江倒海,她恶心得想立刻跑进卫生间呕吐。
船到桥头自然直,挣钱的路子大把都有。她成绩优异,名牌大学毕业,何况她还年轻,时间那么多,这种事她怎么做得了。
她在池子里吐的胃里酸涩,恨不得死。为什么处于她这种人人就活该苦难,那些人还要一个劲地盯上来,压榨最后一点价值。
她生于淤泥,但灵魂还是干净的。那时候的温槿认为她有一个高贵的灵魂,不输给任何人。
这种事真的太恶心了,让人倒尽了胃口。
……
房子卖掉了,一笔钱又能撑一段时间。她无家可归,只能睡在医院过道的硬木椅上,回绝了大学同学聚会,谁能想到专业第一的优良生现在只能到处兼职挣一些糊口的零钱。
于是温槿第一次遇上了他。
少年似乎是来医院看望亲人,小她几岁,五官还青涩,却有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与内敛,温槿常听四周病房那些步入中年的贵妇人谈论他叫池离,她们感慨这少年的沉稳冷肃,惊艳他崇高的俊气与矜贵,青春如阶下兰芝,庭中玉树。
表面上是这样,至于私下里这些足足大了二三十岁的寂寞老女人是如何意淫少年精致的骨肉,那些想法简直不堪入耳,十足恶心。
温槿那时候幼稚地仇视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看似干净的少年衣着昂贵,谁知道私下里有多肮脏,说不定玩过的女人两手都数不够。
温槿对池离的第一印象是恶心,让她吃不下饭。
……
“姐姐。”
温槿在夜里被这清秀好听的声音喊醒,她抱膝从走廊的硬座椅上坐起,缓缓抬起眼看向和她从未说过话的少年。
少年一身宽松的运动装,鞋子挎包都是贵到她猜不出价格的限量款,没长开的眉眼显出一分女气,很快就又被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寸短黑发中和,更具少年感。
他比她小,那眼神却温柔的令她心惊,有一万分的阳光,温槿下意识眯起眼,以为到了白昼。
在深夜不知不觉间被一个陌生男性接近了梦乡,这事细想挺恐怖的,她也不知道那会儿怎么没吓得尖叫出声。
“怎么了?”
温槿下意识摸了摸好几周都没上过妆的素面,并拢了双腿。
“你好。”
她应该比他大个五六岁来着,这声姐姐也算心安理得。
“你好。”,温槿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有事吗?”
“天很冷,睡外面容易感冒。我开了一户房间,姐姐你去凑合一晚吧。”
“哦。”
脊椎顿时响起一阵难言的酸疼,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下子委屈地想哭,但很快温槿想起她骂过他恶心来着,立马摇了摇头,“不…不了,这样挺好的。”
他愣在那儿深深地看着她,温槿很不自在,想狠心把他骂走,结果人真的走了,她松了口气,可突然就睡不下去这冷硬如刀的长椅。
没一会儿,少年抱着一叠枕头床被从房里出来,温笑着递给她。
“垫着吧,这样应该睡得舒服点。”
温槿屈服了,接过了那床被,低着眼仿佛无事发生。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草草结束,互道了一声晚安,她躺着睡下,他背着包离开了走廊。
楼下响起一阵发动机的响动,她忍着冷趴到窗边,看那辆她见都没见过的豪车走远,橙黄色的灯光如一把利剑,斩破了粘稠的黑暗,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