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真的急需手术,否则病情很难再稳定住。”
“要多少?”
温槿抓紧了衣摆,低着眼不敢看人。
医生递给她一张病单,白纸黑字写的清楚。
这段时间她在医院里出了名,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得了重病的母亲,有人同情、有人嘲笑。这里不是没有穷人,不过大多数都被高昂的价格吓走了,找了更便宜的普通医院替代,哀叹着命不好只能等死。
她还年轻,有过度的心虚,本来就不属于这儿昂贵的地段,不过是厚着脸皮赖着不肯走的过客。
温槿深深感受到这巨大的阶层差距,人生来分了高低贵贱,她运气不好,又怪得了谁?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来找她,承诺可以贷一大笔钱给她,好好听话工作还有大把赚头,递来的名片被温槿随手扔进垃圾桶,又是一阵作呕,胃里吐到麻木。
她做不来这恶心的勾当。
可她这次好像真走投无路,能借的都借了,正规的贷款欠了不少,许多老同学把她拉黑,通讯录里找不出几个能联系上的人了。
温槿接过那张单子,从唇角扯出笑来,“过几天,我想想办法。”
她出了诊室,在转角被一个女人拉着了。
“有事吗?”,她累得有气无力。
女人直入主题,“很缺钱啊?是不是病不能拖了?”
一样的话术,温槿胃里一阵酸涩,她厌恶地盯上女人,“我对那种生意没兴趣,离我远点。”
“诶,你等会儿。”
温槿一把甩开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要走。
“我可不是做那事的。”,女人三两步追上了她,拉着她手,亲昵的态度像把她当好姐妹,“你应该对我不陌生吧,我就在你妈妈左边第二间病房,我是真心想帮你。”
温槿是对女人有印象,三十多岁,妆一浓就成了风韵犹存的美艳少妇,三天两头来病房看望一个头上毛都掉光的老头,估计是没几天活了,但家里有钱,硬生生吊着一口气。
“为什么帮我?”,她怀疑地问。
“因为觉着你挺像我嘛。”
女人咂吧下嘴,吸了口香烟,露出怀念的神色,“你比我要可怜点,但我那时候也不好过。从小单亲家庭,得病的是我爸,我没钱呐,又没法眼睁睁看他死,走投无路,你猜后来我怎么办?”
温槿想了会儿,故意往坏处说,“做了小三?”
“猜对了一半。”,女人轻佻地笑笑,神色不恼,“我现在可是正宫,等老东西剩下半口气咽了,钱都是我的。”
“那你的父亲呢?”
温槿并不羡慕,反而问了其他。
女人脸上的笑一僵,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灭掉,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死了呗,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我给他办了最风光的葬礼,十里八乡都知道,也该知足了。”
她很快又笑了,拉着她,“姐姐要是心善可笑不到现在,是真心看不过眼妹妹你可怜,女孩子可就那么两年青春呢,可不能荒废了。我劝你…该放手就放手。”
温槿摇摇头,声音平稳,“你都没放手,我为什么要放?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是,可我现在只恨当初没早点放手。”,女人像是早预料到这个答案,摸了摸她的脸,“姐姐有个好主意出给你,不强迫,你随意就好。”
“我做不来你那套。”,她拍开女人的手。
“哟,还挺清纯,很多人就好你这口。”
女人笑出了声,“放心,吊老家伙没意思。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喜欢才值几个钱,姐姐只想着过得舒服快乐,足够了。”
“对不起,我没兴趣。”
温槿怕她被真的那些诱人的话引诱了,深渊里塞壬的歌声美好的令人无法拒绝。她要堕落,赤裸的高贵灵魂已经半只脚迈入了黑暗。
“行,你比我当初倔,这世上没后悔药吃。”,女人摆了摆手,换话题说,“你不是那什么名牌大学音乐系毕业的?我给你介绍个活,给人做私教,放心…绝对正经,工资不低,再不行我借你点。”
温槿还是冷静,“那些说着要好心帮我的人都有目的。”
“当然有,我想看看…”,女人默了半响,叹了口气,“就看看这条路到底走错了没?”
“好,我答应你。”
温槿捏紧了拳,这条件实在令她心动,她想天无绝人之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别高兴太早,你母亲这病是个无底洞,恐怕要拖累你大半辈子,我可不会一直帮你。这工作大把人想要,你要珍惜。”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去了你就懂了。”
女人笑着打量她的脸,如看见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很难想象女孩成熟后该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美。
“多好一张脸,但应该没男人受得住吧。就算不搭理你也不要紧,学会投其所好。”
女人经验充足,一点点教导她,“在他的喜好上勾引他。记住,不要给太多了,若有若无就好,有种心痒地感觉才能一直把人吊着,才能对你感兴趣。但要对他认真,不能流露出目的来。最后一点,别真动心了…那就满盘皆输,懂不懂?”
“我说了我干不来那事。”
温槿无动于衷,她不屑这些出卖灵魂的下贱事,绝不能因苦难而轻易堕落,她的灵魂天生高贵,这是她最后要保守的自尊。
“我就说说,要不要做随你。要高风亮节,就乖乖做你的钢琴老师好了。”
女人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只要你把持得住就好,钱啊…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女人便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晃着纤细的腰臀走了。一个一心想救父亲的女孩成了搔首弄姿、享受男人被她勾引来的目光的小三。
这跨度太大,一度令温槿感到恐惧。
……
“这是爸爸给你找的钢琴老师。”
少年从书房出来,一身宽松的白色居家服,一两点黑色墨汁不小心落在袖口,空气里弥漫研磨好的墨香味,不久前他还在练字。
池离抬起眼,视线落在女孩身上,男人的身材高大把女孩衬得纤细如枝,用来弹琴的那双手几乎是骨连着肉。
女孩化了妆,胭脂俗粉模糊不了她五官的精致线条,眼尾狭长而细,年轻的干净里透着艳丽,那双低下去的眼温柔缱绻,年长于他的知性美感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越了解…越深陷,如一潭沼泽。
“池离,喊温老师。”
“以后就拜托了,温老师。”
温老师。少年清朗的嗓音好听,一点点漫入耳道,她的灵魂突然发出颤栗。
他明明认识她的,却替她隐藏身份,是为了她着想么?
“等会我让下人去给温小姐收拾个房间,这段时间你好好学,不许偷懒。”
“知道了,父亲。”
打过招呼,温槿拎着轻薄的行李住进这奢华到刺眼的地段,心里发虚得要命。她坐在窗前吹冷风,想起自己有希望凑齐手术费的母亲,一份薪资高昂的工作,前路慢慢平坦的未来。
傍晚,云在天上烧火。温槿看见晚跑的少年从远处跑来,黑发的头发汗湿,衣料上泅出深色。他停在了楼下,仰起头和她对视,唇角漫出温和的笑意。
就那么短暂的几秒,她起了女人在她耳边诉说的念头,胃里却没了那股作呕的晕眩感。
不…这感觉不太一样。
胆大的温槿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对一件事坚定的执念,在恶劣环境里生存,她自诩高贵的灵魂,这都源自她远强于常人的欲望。
她渴望知识,便刻苦读书。咒骂权力,就举报了自己的老师。厌恶暴力,把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了监狱。
只因为她有这欲望,便去做了。
这次也一样,甚至是无比单纯的,撇开了物质的需求的,仅仅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占有欲。
是她陡然新生的欲望。
他仅仅在深夜给她递了一床被褥,也不过是两人第二次平淡的见面。
她要比他大上好几岁,是他新的私教老师,有着受过高等教育的礼义廉耻。
真恶心。光是这想法就比那些去偷去抢、找她做皮肉生意的苍蝇、做小三的卑劣行当还要恶心。
温槿猛地拉上窗帘,痛苦地闭上眼。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她和那些被她仇视厌恶的人压根没什么分别。
她的灵魂并不高贵。一样恶心。一样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