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比现实的世界，物欲横流、纸醉金迷，浮躁的人心，只为了摆脱生活中的各种不幸。
这也是一个充满梦想的世界，努力奋斗，或许可以抓住机遇，从而逆天改命。
但这终归不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永不停歇，坐在车上的永远是那些动辄毁天灭地的魔兽，以及，同样掌握着神秘伟力的修行者。
六主十二年，秋。
“梦里看花终觉美，醒来一切皆成空。这是南直隶第二次百校联考的作文素材，看到‘梦’这个字，很多同学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梦想，往持之以恒上面靠，这已经跑题了。”
“正确地把握命题人的用意，需要我们抓住题眼“空”字，梦里面的花都是虚假的，哪怕再漂亮，也无法带入到现实中去。我们要脚踏实地，只有亲手去荆棘中采摘花朵，才能收获真正的美好。”
“同学们，星神节之后，就要高考了，我们有缘相聚在这里，自然要全力以赴，不能辜负家长的殷切期待……”
一所位于市中心的教育机构，此时已经下了晚课。
疲惫的叹息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拉链摩擦的清脆响声以及桌子椅子嘎嘎碰撞的动静。
江越沉放下了笔，皱着眉头合上了书本。
“皆成空……”他精神恍惚。
周围那些同学，犹如脱笼的鸟儿，化为一缕烟陆续飞出了教室。他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在一起，商量着一会去哪里吃夜宵，或者去电玩城放松一下心情。
他复杂地旁观着，融入不了这种轻松的氛围中。
第一天来上课的江越沉，只能勉强听得一知半解，笔记从来没敢停下。
“江同学，请留步。”
正在默默收拾着课本的少年，闻言疑惑地抬起了头。
他立即起身，礼貌地道：“徐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徐老师特意走到江越沉跟前，她是个中年妇女，头发蓬松，神态温和，一顶精贵的无框眼镜，衬托得她很有知性，举止得体。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是刚来的新同学吧？报名资料上面说你从高一之后就辍学了。你既然想考大学，为什么不继续读高中呢？只是在培训机构补课的话，可能会跟不上。”
说话的时候，徐老师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感到十分惊艳。
少年，也可以说是青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十分俊秀，皮肤光洁白皙，五官棱角分明，浓密乌黑的眉毛下，一对深邃的眸子像两颗宝石一样，具有莫名的吸引力。
只是，他的气血似乎有些不足，性格好像也很沉郁，眉宇间打着化不开的浓结。身上的黑色运动服也有些破旧，似乎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
“我不是辍学了，我的学校在前年的一场灾难中毁掉了。来到明珠府之后，我也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去学校读书，所以一直在校外补课。”
说罢，江越沉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前年？灾难？毁掉了？”徐老师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是独城人？来自那个四年发生过三次重大事故，差点被毁掉的哭泣之城？”
她感到有些尴尬，似乎在揭别人的伤疤。
事实上，还留在附近的一些学生，听到徐老师的话，立刻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江越沉对徐老师的尊敬顿时大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老师扶了扶镜框，讪讪地发出疑问：“你既然从外地来到了明珠府，说明家里也有亲人在明珠府生活吧？既然有他们担保，为什么不能在明珠府继续找学校上呢？”
江越沉只是继续摇头，平静地道：“我没有家人。”
此刻，他很淡漠，本能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这个……”徐老师试探地道：“你想考那些排名靠前的大学，怕是不大容易。这样吧，我们学校还有高端的私教，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江越沉只是继续摇头，感到郁闷，总觉得自己这次又学不到什么东西。
灾难之后朝廷所补偿的救济金，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可不可以找她借一点呢？”低着头，孤单地走出大楼的江越沉，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脑海中想的“她”究竟是哪个人，虽说这注定不会发生。
没有人会愿意资助他打水漂，以他的才能，考大学注定只是无用功。
“这里，好吵。”江越沉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珠府，是整个圣洲最发达的城市。入夜以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万花渐欲迷人眼，商业圈的繁华程度令人流连忘返。人山人海的大街上，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在人潮中，孤身一人的少年显得尤为渺小，只是一粒细小的沙子。
不再去思考那些第一次接触的解题思路，江越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空腹的他本想随便在路边找些小摊买些食物，只是经过的小吃摊都排着长队。
这里，毕竟是明珠府的核心商圈之一，经济的景气不是什么独城可以比拟。
江越沉也不想挤入人堆里，这不仅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更让他无法适应。
打扮得靓丽时尚的都市丽人，裹着自信的香气，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江越沉回头看了一眼，目视着对方欢喜地投入了一位陌生男人的怀抱之中，激情地相拥着。
其实，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感想。
事实上，那些在街头为餐厅招揽生意的女孩子，无论穿着多么花样百出、笑容多么妩媚撩人，都都会被江越沉无情地回绝，毕竟不解风情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少年无聊地站在商场旁边的一座亭子下，点亮了手机屏幕。手机已经显示快没电了，他打开聊天界面，确认了自己发的下课时间没有和现在有太大出入。
他犹豫着想要发出一句：“我已经到了，你开慢点。”
只是这样太过自作多情了，住在对方的家里，还劳烦别人下班接他，又怎么好意思要求得太多呢？哪怕是那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甚至说不上来存在着什么关系。对方想要现在抛弃他，他也无法说什么，坦然地接受无家可归的事实。
手机就要彻底没电了，对方依旧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她不会忘掉了吧。”
只是，如果来得太晚了，就不等了，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吧。
商场外的大屏上，正在播放着励志的宣传片，圣城一年一度的书院选拔就要开始了。明珠府各大出名的初中都设有初选的考点，在秋季学期结束之后就将有序进行。
画面里，是一位头角峥嵘的少年，自信地豪言壮语：“我会参加书院选拔，为加入伟大的圣地而不懈努力。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也能为人类而战，斩杀魔兽，守护我们的美好家园。”
江越沉却是知道，斩杀魔兽，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盘踞在幻灵群海的魔兽族群，随时都会卷土重来，覆灭整个人类。
圣地，是圣洲唯一的修炼势力，鼎立圣洲。
所有人都知道，圣城书院的选拔，跟普通人无关，绝大多数人一出生都注定无缘修行之路。像江越沉这样的，踏踏实实地初中毕业，上高中或者职校，才是正常的人生。
圣地的修行者，都是经天纬地之人。就连圣城的书院子弟，也都是万中无一。
只是，如果江越沉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得到过进入书院的机会。只是一场意外，彻底地毁灭了这场迷梦，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吕佳薇，现在应该快要从书院毕业了吧，她会是继续留在进阶书院修炼呢？还是跟我一样准备考大学，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江越沉神色黯然，一想到自己唯一剩下的朋友已经几个月没有传出任何动静了。
“是的，我们都长大了。她也终于意识到，我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是如此的优秀，将来注定会成为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凤凰。而我，只会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江越沉自嘲地想着，心口传来的阵阵灼烧感，让他的大脑都陷入了虚弱的晕沉。
江越沉已经适应了这折磨了他两年多的症状，每当他疼痛加剧的时候，总是能想起记忆中那位悲苦而又坚强的女孩，是他心底最后的柔软。
曾经，江越沉被卷入了一场惨烈的阴谋中。在那以后，连夏就失踪了。尽管他得到了少女安然无事的保证。只是那个做出保证的人，实在无法令江越沉信服。
况且，连夏早已重病缠身，生命垂危。
江越沉也从来不是多么乐观的人。
“连夏，你到底在哪里……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你当初的痛苦。如果你在等我，那我很快便能去找你了。我们两个，都再也不会孤单了。”
他在心底喃喃地默念着。
这些年，离开了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毫无疑问只会是连夏。
因为，对方是永远地离开了，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渐渐地，江越沉的视线都模糊不清了，在夜幕中安静地像个透明人。约定接他的时间大约过去了十分钟了，却仍然没有一辆车停在他身前。
“嗨，帅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这时候，活泼元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江越沉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侧过头去却看不清什么人影，只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眨了眨眼睛，江越沉发现身边正站着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小女生。她身材矮小，上衣刻着可爱的小动物图画，穿着齐膝短裙，两条白花花的小腿露在外面，在深秋时节不可多见。
对方头戴着一顶鸭舌帽，在街灯下只能隐约看见脸部的轮廓。
江越沉不想理她，向外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小哥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长得这么帅，还愁找不到对象吗？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我们放眼看未来。”对方似乎是存心想要搭话，竟然又贴了上来。
江越沉不耐烦地道：“你要干什么？”
女生吐了吐舌头，忸怩地道：“人家只是想和你加个好友啦。”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加不起来。”
“没事，我随身带着充电宝呢。”女生表现得很热情，被拒绝了也毫不在意，“我看你一直在等电话吧，万一因为手机关机了而错过了重要来电，会很要命吧。”
江越沉不想被缠着，大不了回去之后就删掉，于是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只是，刚刚拿出来，就发现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手机已经不翼而飞了。
还在失神的时候，那女生已经迈动着雪白的双腿，跑向了远方。
“拜拜了，小哥哥，谢谢你！我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晚饭有着落了。咦？这是什么啊，为什么帅哥会用这么破的东西……”
江越沉却是怔在了原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轻巧地钻入了斑马线上的人流中，呼啸而过的轿车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刚想追上去，只是因为剧烈的晃动而导致虚弱感加重，胃里的酸水都要涌了上来。
手机，虽然又旧又破，早就该换了。但是里面珍藏着他为数不多的宝贵记忆，可以给他枯燥麻木的内心带来丝丝慰藉。尽管重要的文件都已经做好了云端备份，但是曾经的感动却是无可取代的，哪怕在其他设备里重新下载回来，也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江越沉追了几步，彻底跟丢了。
没有办法，他最后放弃了寻觅，只能认栽，像这种折价只剩下百来块的破旧电子垃圾，捕快也不会帮他讨回，自己只能认栽。
强行安慰自己，反正，不过是丢了个外物罢了。
江越沉回到了之前待在的地方，回想起之前那惊鸿一瞥，女生伸出手之时帽子下的容颜短暂地掠过他的眼帘，那狡黠的眉眼，竟然和记忆中的那张脸竟然产生了些许重叠。
所以，恍惚之中，目送别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我是个不祥的人，拿了我的东西，你会遭殃的。”
江越沉失落地摇了摇头，又等了几分钟，看来那个女人是不会来接他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于是动身前往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台，想去搭末班车。
可是，由于他不知道时间，而且脚步困顿，就连末班车都错过了。
公交车扬长而去，快得连车牌都看不清了。
“真的是倒霉的一天，我还是打车吧，唉，又要多花好多钱。”
江越沉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身体靠在后面的广告牌上，轻轻喘着气。面前车流如织，尾气刺鼻，汽笛声连绵不绝，他的脸迎着远处照来的大灯，浮现一抹病态的苍白。
他思绪万千，很快就将之前的糟糕经历丢在一旁。
“没有几天，我就成年了，一定要自食其力，不能再报班了。得看看能不能找个对健康和学历没有要求的工作做一下，不然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上不起。还有，证明高中学力的考试没几天了，如果成绩不达标的话，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
“绝对不能这样，我一定要替连夏实现她的梦想，考上人类团结大学。再不济，也要是明珠大学，不能比姓唐的差。”
“唉，我是真的敢想，我上哪考得上大学，要是从小就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就好了。”
“万羽织，你去哪了，不会出车祸了吧。”
路过的出租车，都挂着载客的牌子，司机瞄着江越沉，见到是一个男的，也不想接他。
江越沉意识到，贪便宜报了个离“家”这么远的补习班，真的是糟糕的决定。
等着等着，脑中的晕沉终于好转一点，气也不喘了，江越沉却没由来得感到困倦袭来。只是街上实在是太吵闹，所以他并没有打盹，还保持着迷糊的状态。
这种迷糊，被熟悉的香水味熏醒了，江越沉被人轻柔地扶了起来。路边正停着一辆豪华的越野车，外观大气唬人，正是万羽织的车。
“江越沉，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一个肌肤胜雪，烈焰红唇的年轻女子，妆容精致，五官高挺，更关键的是那一双无可挑剔的笔直长腿，体态玲珑，婀娜多姿。
万羽织穿着一直没来得及换下的搜查官制服，松了口气，她愧疚地解释：“我不是故意来迟的，局里面出了大事情，直到下班的时候都是封闭的状态，我刚才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你都挂了，也不肯听我解释一句，还一个人跑这么远，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江越沉凝视她的侧脸，发现她脸上浮现着疲倦，明显才从慌张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小声道：“我手机被人偷了。”
“啊？那我明天带你去买个新的吧。”
“不用了，我随便在网上买一个就行了。”
万羽织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小心地帮他踏上踏板，将少年送到座位上。
感受到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江越沉苦笑着道：“这个补习班，我不来了，离得太远，太不方便。而且那个老师的水平也有限，还好只上了一节课，可以全额退款。”
开车的女子笑了笑，道：“我看有一家网课挺好的，我今天刚刚咨询过人家，人家同意你报名的。这样你以后就不要出来了，在家安心上课就好了。”
“在家里的话，才不会安心吧，我没有那么高的自觉吧。”
司机自信满满地道：“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呗，我很快就要升级了。等我能够成为真正的修行者，你还要愁什么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越沉寻思：“你是你，我是我。”
他闭目养神着。见状，司机立马将车身悬挂调软，尽可能地多规避路面的细碎震动。
“咕噜——”少年的肚子传来了不甘的吼叫，响个不停。
“你没吃晚饭吗？”
“嗯，这里都是大商场，找不到地方。”
万羽织沉默了一会，问：“我给你的那张卡，为什么不用？”
江越沉睁开了双眼，看了一会车窗外面的风景，周围的车流越来越少，路灯也越来越暗，就快要来到住宅区，世界都安定了下来。
他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下个月二号，我就十八岁了。”
万羽织缩了缩眸子，道：“我知道啊，话说，你不会想要办个成人礼吧。我很乐意呀，只是，你一直待在这里，这件事清我是瞒着他们的……”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邀请他们。”
江越沉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你可真的能藏呀。”
“嘿嘿。”司机不好意思地干笑着，“既然你说了这件事，那我就提前告诉你吧，我已经跟上司提前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了，等到你考完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第二圣城吗，我们第一站就去那里，然后……”
江越沉想说，他并不想去第二圣城，这是儿时和连夏的约定，如今连夏已经不在了，第二圣城的旅行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是身边的大美人兴高采烈，他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上次体检的报告，发下来了吗？”
万羽织表情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笑吟吟道：“我看过了，一切正常，你现在各项指标都比去年住院前好多了，你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能痊愈的。”
江越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吃碗面吧。”万羽织将车停在路边，带着少年来到一家生意火爆的拉面馆，烟火味十足，店里面坐着许多客人。
“老板娘，来两碗面，多加点牛肉！”万羽织爽朗地招了招手，显然是常客。
刚一进来，如此美貌的女子自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只是当看到那身大理寺制服之后，那些食客均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埋头干饭去了。
“万探员，带弟弟来吃夜宵吗？”
精明干练的老板娘看到万羽织领着一位俊秀的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堆着笑。
万羽织风情万种地撩了一眼身边的江越沉，故作神秘地道：“才不是弟弟呢。”
“那是家中的后辈？”
江越沉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冷不丁地抢答：“我们不是亲戚。”
万羽织干咳了一声，连忙喝了一口热茶。
“哦，哦，懂了，懂了，呵呵。你们先坐着，很快就好。”
江越沉皱了皱眉头，她懂啥了？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座小店虽然装潢上了年代倒并不简陋，于是感慨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呢。”
“呃，你把我当成什么王侯子孙了？我小时候就经常来这吃面的好吧。而且，你妈……这家店的汤一直都熬的不错，别的店做不出来这种味道。”
不多时，面端了上来，老板娘拉着万羽织说了些让他难堪的话题。
“不是的，真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倒是说啊？”
江越沉小口喝了口汤，发现很醇厚，确实味道独特，于是开始吸面，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板特别关照了，他的碗里堆满了牛肉，让别桌的客人看着觉得不忿。
吃饱喝足之后，他终于重新拾起了几分活力，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回家吧。”万羽织展颜一笑，犹如梨花盛放。
江越沉心中一暖，连他都没察觉到一股莫名的躁动。
“你最近一定很忙吧，我看你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皮肤都变差了。”
“真的假的？我皮肤变差了？”万羽织惊讶地捏了捏俏脸，笑靥如花：“你在关心我吗？不用担心，区区几个蟊贼而已，等我全部收拾掉了，请你吃庆功宴。”
“蟊贼？”江越沉在心里思索，“应该不是一般的亡命之徒。”
他轻声鼓励着万大探员：“我相信你，毕竟你那么厉害。”
闻言，万羽织心神一颤，没注意，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江越沉奇怪地转头看向她，“怎么了？你是想逛逛吗？”
“没什么，没什么，天气就要彻底变冷了，要不要提前买几件冬装？”
“你要给我买衣服吗？”
万羽织幽幽地道：“不然呢！你觉得像我这么厉害的人，还会怕冷吗？你看看你，几年前的衣服一直穿在身上，叫你丢掉也不听，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小气鬼呢。”
“我就是喜欢旧的东西，陪着我时间越长的，我越爱惜。”
“是这样吗……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放不下吕佳薇的理由吗？”
江越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别跟我提她了，她早就不跟我联系了。别人现在指不定在圣城里呼风唤雨呢，我哪还敢高攀别人。”
两年之前，命运的交叉路口，他们二人又踏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如今，他们的交集也终于要烟消云散了，最后会成为陌生人。
风华绝代的吕圣人，和无药可救的江越沉。
“是呀，又过去两年了。最起码，这两年，还算幸运，不像上一个两年那样。”江越沉自言自语着，“只是，两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醒来，我再也没有梦见过你。”
一旁的万羽织不知道江越沉在说谁，但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幸运”的字眼，窃喜却又失望着，她心道：“只是幸运吗……”
江越沉不会告诉过她，自己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做过梦了。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做梦是构成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万羽织柔声安慰着身边的少年：“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未来长着呢，还有很多个两年呢，我答应过你的，让你开心地活着。”
江越沉心态舒缓了下来，语气斟酌地请求着：“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知道这很任性，你能不能拜托提刑司帮我把丢掉的手机找回来，我愿意出钱。还有，那个小偷姑娘，她……”
万羽织美目一寒，怒道：“小偷姑娘？她怎么了？她欺负你？”
江越沉感到脸微微发烫，打了个马虎眼道：“你在说什么啊？就是个小女孩，只是，我感觉有些脸熟，像是一个认识的故人。”
万羽织攥紧双拳，斩钉截铁地道：“嗯，我一定把她抓起来，关她到死。”
随便一个扒手，都能扒出故人？这是心都被偷走了吗？
江越沉吓了一跳，不敢吭声，良久，他支支吾吾道：
“你不会觉得，我看上她了吧？这是不可能的，我这辈子，只会喜欢连夏那样的女生，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偷产生好感。好吧，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也许并不重要，反正不可能喜欢不认识的人。”
完了，连夏又被我拿出来当挡箭牌了，她要是知道，肯定饶不了我。
万羽织意味深长地道：“喜欢连夏那样的？不一定吧，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个人长得像吕佳薇吧！好你个江越沉，嘴上说不敢高攀人家，立马就找了个替代品，你真的是个好东西。”
江越沉莞尔一笑，道：“你猜错了，你永远都猜不到是谁的。”
毕竟，从一开始，是在梦里面遇见的她。
直到最后，才敢确定对方的存在，那默默地守护着他的梦境天使，她的名字，叫……
看着少年眼里绽放的光泽，万羽织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感到酸溜溜的。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话说你到底有几个前女友？”
江越沉反问她：“你看我像是谈过恋爱的人吗？”
万羽织认真地道：“说真的，你这人一看就很有故事，像感情史很丰富的。也有可能单纯是你太有魅力了，容易给人这种错觉。诶，我是认真的好吧。”
从停车场走了出来，凉风扑面，点点星光点缀在昏暗的路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社区里面的路灯都熄灭了，没走几步，江越沉便察觉到空气中的肃杀。
他凝重地道：“有人知道你住在这里吗？”
万羽织刚想回答，忽地眉头一皱，连忙将他紧紧地护在身后，面沉如水。
“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夜幕中走出几道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影，均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手中甚至拿着刀枪，杀气四溢。
“大名鼎鼎的万探员，可算等到你了。”
为首的一位光头巨汉，满脸横肉，手持一根狼牙棒，眼神玩味，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模样。
万羽织银牙紧咬，冷冷地道：“恒沙帮。”
“你猜。”对方似乎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得意地笑着：“如果只是单单对付你一个人，我们确实没这个本事，毕竟你可是高手，背后还有大背景。但是，你现在背着一个拖油瓶，还能发挥多大的本事？除非你能能抛下他自己逃跑，要不然，只能是一对亡命鸳鸯了。”
手枪的枪口，指着二人的脑袋，江越沉内心低到谷底。
他闭上了眼睛，对身前的女子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我不想连累你。”
万羽织只是用力抓着少年的手臂，愤怒地道：“他们是来找我寻仇的，局里面出现了叛徒，泄露了我的住处，该死。”
江越沉却是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就算住处泄露了也不会有多大的风险
恒沙帮众人的头领挥了挥手，残忍地指挥着：“擒住那个男的，再杀万羽织，速战速决。”
万羽织没有抛下江越沉，而是坚定地挡在前面，她娇喝一声，身上迸发出强绝的气势，一道道灵气旋风从她的掌心打出，卷起了路边的落叶，化身为一道无形的墙，包裹着二人。
她蓄势拍出一掌，将一位飞扑上来的持刀男子打得吐血。
“噗噗！”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发出低沉的吼声，一梭子子弹密密麻麻地打在了一座无形的护罩上，等到艰难地磨穿了圣气布成的气墙之后，已经失去了杀伤力。
趁着对方换弹的空隙，万羽织玉手一挥，落叶犹如飞镖射了出去，刺破了持枪人的喉咙。
鲜血，从他们的颈部狂涌出来，紧接着便是人头落地，几具尸体横躺在地上。
头领轰出一拳击碎了叶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阴森地道：“倒是小瞧你了，看你这个样子，离真正的修行者也不远了吧。”
万羽织镇静地道：“那，还是差得有点远。”
身后，已经有人绕了过来，用电击棒直接朝着少年的脑袋砸去。
万羽织眼神冷寒，飞起一脚将偷袭的人踢得飞出了数丈之远，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踢碎了。
“都给我滚，我今天就暂且放过你们。”
“想多了，我们之间的仇恨，本就不死不休。”
万羽织终究是有些顾此失彼，露出了些许破绽，剩余的几位搏斗高手纷纷接近到了她的身前，棒槌和大刀无情地朝着她身上砍去。
“找死。”万羽织将圣气催入自己的手掌中，凝结出坚硬的寒冰，徒手硬撼凶器，不多时便将这些人全部击退。只是为了保护身后的江越沉，她的肩上留下了一道凶险的伤口，鲜血直流，染红了搜查官制服。
她似是感觉不到疼痛，毅然对着少年道：“我体内的圣气快要耗尽了，待会我冲上去拦住他们，你赶快逃，找到其他人，然后报警。保护好自己，不要担心我。”
万羽织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就连嘴唇都发白了。
江越沉看在眼里，知道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哼，想逃？”那些匪徒又怎么会放江越沉出去求救，根本不给万羽织恢复体力的机会，他们本就刀尖上舔血惯了，此刻更是如同野兽一般疯狂。
江越沉刚跑出一小段，便听见了刀刃入体的声音。
他猛然回过头，发现万羽织正捂着小腹，护体的罡气越来越稀薄，正艰难地躲闪着，摇摇欲坠，但还是忍不住抽出余力关切地看着他，“快走啊，听话。”
“没想到吧，万羽织，你也有今天。你杀了我们这么多的人，总算要为兄弟们报仇了。”
“我不会死的，而且我发誓，一定会覆灭整个恒沙帮，将你们所有人大卸八块。”
万羽织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却只能选择和这群人同归于尽。正当她将仅剩的圣气全部汇入心脏之中，准备打出拼死一击的时候，她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越沉已经悄然回到了她的身边，关切地扶着她。
“你为什么，要回来。”最后的力量瞬间便溃散了，万羽织双眼含泪，感到无比的悲伤。
“你不会死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道：“两年前，你都没有死，更不可能会死在今天。”
少年似乎做出了某种抉择，身上有着某道枷锁被挣断了，身形都变得挺拔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万羽织惊慌失措，就连面对死亡都没有现在这么惶恐。
少年只是冷眼看着面前那些作恶多端的匪徒，他的眉心亮起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朱砂，身上喷薄出耀眼的云霞，似乎有雪白的花瓣从他的发间飘落。
他渐渐失去了面部的表情，变得冷漠，瞳孔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此时的江越沉不再是什么病弱的少年，而是一位谪仙临尘，散发着恐怖绝伦的威压。
“这是，两年前透支他生命的手段。”万羽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痛万分，“不可以……”
“死吧！”
他的声音幽冷地就像从黄泉中传出，江越沉轻轻伸出了手掌，凭空一捏。
“怎么回事？”惊骇欲绝之下，那些匪徒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被可怕的外力蹂躏着。那股诡异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无法反抗，很快便摧毁了他们全身的骨骼。
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那群匪徒便爆成了血雾，尸骨无存。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江越沉恢复了原状，身上的气势烟消云散，仿佛从来都是正常人的模样。表情极度冷漠的少年，却蓦然咳出了一大口血，精神迅速萎靡下来。
他再也站不稳，瘫倒在了万羽织的怀中。
江越沉的七窍都流淌着鲜血，睁不开双眼，失去了视觉。
他像是在说遗言，断断续续地对着万羽织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她对我的恩赐，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拿回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只是，终究是等到她了。”
他的生机，正在肉眼可见地流逝，就连身体都变得软绵绵的。
却浮现出一缕释怀的笑容。
“为什么。”万羽织手捧着他的脸，泪流不止，悔恨至极，“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哪怕是死，我也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坚持住，我不能失去你。”
她无助地抱着陷入昏迷的江越沉，一路狂奔，泣不成声。
一些始终不敢说出口的话，再不说便来不及。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爱你，不是长辈对孩子的关爱，而是……我只是害怕你不给我一个机会，我本来打算等你再长大些，便给你一个真正的家，哪怕你不愿意，我也要缠着你。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丝毫的伤害。可是我怎么这么混帐，还是连累了你。”
然而，江越沉注定不会听到这些话，他已经魂游天外了。
在虚无的世界中，就连魂魄都快失去了形状，他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他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如他的内心一样枯寂。
“我也要离开了吗。”
江越沉最害怕的字眼，不是什么背叛、欺骗或者伤害，而是离开。
连夏、吕佳薇、亲人……无数人、各种形式的离开，组成了他命运中的不测风云，使他的心千疮百孔。
只是，幸好还能等待一个人的回来。那是这个世间最美丽、最温柔的影子，虽然一开始只觉得是虚幻。后来江越沉才得知真相，原来是她一次次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守护他的梦境天使，随着她的离开，所有美梦也散场了。
“等我回来。”最后一场梦境中，完美的银发少女在沉睡前，与他做出了约定。
也许，等我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你会再度出现在我的梦中，还是当初那衣袂飘飘，长发如雪的模样。只是，我再也不需要别人拯救了。
江越沉拨动着名为回忆的琴弦，思绪随着悠扬的乐声，在意识彻底沉寂之前，回到了两年前的那段时光，静静地追忆着。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在所有的词汇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回来’。”
“只是很可惜，那天并没有听清楚你的名字，你是叫，白沐吗？”
“好想再做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定会有所改变。”
“也许，我会找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