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城主家遭抢,罗斯港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达克也很快意而且恐慌。
但四天之后,达克忽然被抓去萨伦城里去。
原来王都派出骑士团前去围剿不死人,可到那一看,那群自称是不死人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早就吓破了胆而落荒而逃了。
只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强盗在冒充不死人骗取钱财罢了,另外说剑圣战死的也是他们放出的谣言,现在那名剑圣正在王都里气得翘胡子呢。
时间再拉回现在。
那时恰是暗夜,一队兵,一队魔法师,一队治安警察,五个暗探,悄悄地到了罗斯港,趁昏暗围住了破教堂,正对门设了弓箭手;
然而达克不冲出去。
很长时间没有动静,领队的男爵不免焦急起来,连忙悬了两千加索的赏,才有两个暗探冒了险,逾垣进去,里应外合,一拥而入,将达克抓出来。
直待擒出门外的弓箭手左近,他才有些清醒了。
到进城,已经是正午,达克见自己被搀进破警局,转了五六个弯,便推在一个小屋子里。
他刚一踉跄,那用钢管做成的门便跟着他的脚关上了,其余的是三面墙壁,仔细看时,屋角上还有两个人。
达克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很苦闷,因为他那破教堂里的卧室,也并没有比这个屋子高明多少,如果能每月发工钱,那就是待在这,也是可以的。
那两个仿佛也是乡下人,渐渐和他兜搭起来,一个说是城主大人要追他祖父欠下的陈租,一个是因为城主他儿子抢了自己女儿做了小老婆,自己去打官司,反被抓进来。
他们于是又问达克,达克爽利的回答:“因为我要投靠不死人,想造反!”
“……”
二人沉默不语。
他下午便又被抓出牢门,到了审问大厅。
上面坐着一个满头剃光的老头子,达克疑心他是教会的苦行者,但看下面站着一排兵,两旁又站着身穿华贵服装的人,都是一脸横肉,怒目而视的看他,他便知道这些人该有些来历,膝关节便自然放松,便跪了下去。
“站着说,不要跪!”华贵服装人物都呦喝说。
达克似乎懂得,但他从记事起,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大场面的事,双腿发软且不听使唤,总觉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下去,趁势改为跪下了。
“奴隶性!”华贵服装人物又鄙夷似的说,然而也没有叫达克起来。
“你从实招来吧,免得吃苦,我早就知道了。招了可以放了你。”那光头的老头子看定了达克的脸,沉静的清楚的说。
“招吧!”华贵服装人物也大声的说。
“我本来要……要投……”达克糊里糊涂的想了一通,这才断断续续的说。
“那么,为什么不来投呢?”老头子和气的问道。
“假娘们不准我!”
“胡说!此刻说,也迟了。现在你的同伙在哪?”
“什么?……”
“那一晚打劫卡斯家的人!”
“他们没有来叫我,他们自己搬走了!”达克提起来就愤愤不平。
“走到哪里了呢?说出来就放了你。”老头子更和气了。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来叫我……”
然而老头子使了个眼色,达克便又被抓进牢房里。
他第二次被抓出牢门,是第二天的上午。
大厅的情形也照旧,上面仍然坐着光头的老头子,达克也仍然下了跪。
老头子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达克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于是华贵服装人物便拿来一个魔法记录仪,让达克用魔法在上面记下印记。
达克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记录仪,不禁大为吃惊起来,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是实实在在的看见,并且摸到了。
然而过了好一会,记录仪全无反应,正当华贵服装人物以为东西坏掉时,达克才慢吞吞的开了口。
“我……我……我不会魔法,也没有一丁点魔法值……”达克惶恐而且惭愧的说。
“连刚出生的小孩都有十度魔法值,你竟然一丁点都没有,真是个怪胎!那就便宜你吧,画个押!”
华贵服装人物收回魔法记录仪,而扔给达克一张纸了。
达克要画押了,大拇指上被按了红砂,但手却抖得非常,于是那人便将纸铺平,达克伏在地上,用尽了吃奶力气,将大拇指按在了纸上。
他生怕被人笑话,便力求按得完美,但这可恶的大拇指不但感觉异常沉重,而且不听话,刚刚一碰纸张,却又向外一耸,按成瓜子模样了。
达克正羞愧按得不好,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拿了纸过去,许多人便又将达克抓进牢房。
他第二次被抓进牢房,倒也并不十分懊恼。
他以为,人生于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就要被抓进抓出,有时也要按大拇指印的,唯有指印画歪了,着实是个污点,但不多时,他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会听他们的话,把拇指印按得完美呢。
于是,他睡着了。
然而这一夜,光头的老头子反而不能睡:他和那个抓达克的队长男爵怄了气。
老头子主张第一要破案追赃,男爵主张第一要示众。
男爵近来很不将这个代理城主老头放在眼里了,拍着桌子喊道:“杀一儆百!你看自从陛下派我来这破城维持秩序,还不到二十天,抢案就是十几件,全不破案,我怎么向陛下交待?我的面子又往哪放?破了案,你又来迂,不成,破案是我管的!”
老头窘急了,然而还坚持说,倘若不追赃,就立刻禀明陛下,辞了这代理城主的职务。
然而男爵却冷笑道:“请便吧!”
于是老头在这一夜竟然没有睡,但第二天所幸也没有辞了代理城主。
达克第三次被抓出牢门时,便是老头睡不着那一夜的第二天上午。
他到了大厅,上面还照例坐着光头的老头子,达克也照例的下了跪。
老头子很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吗?”
达克一想,没有话,便回答,没有。
许多华贵服装人物便给他套上了粗布的黑白相间的背心,达克很苦恼:因为这很像丧服,而穿丧服是晦气的。
然而同时他的双手被反缚住了,同时又被抓出警察局外了。
达克被抬上没有蓬的车,几个牢友也和他坐在同一处,这车便马上动了。
前面是一排穿着亮闪闪盔甲的骑士团骑马走着,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观众。
后面怎样,达克没有看,但他忽然察觉到了:这岂不是要去砍脑袋?
他一急,两眼发黑,耳朵里惶的一声,似乎发昏了,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有时虽然着急,有时却也泰然。
他意思之间,人生于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
他心底竟然不怕,反倒是有点期待,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仿佛死亡对自己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还认得路,于是有些诧异了,为什么不直接往法场里走呢?他不知道这个是在游街,在示众。
但即使知道了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于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示众罢了。
于是他只好去询问旁边的几个牢友。
“那个……抱歉,我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杀头,难免……没有经验,请问这是要干嘛?另外,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本来低着头全部沉默不语的几个人一看见达克笑嘻嘻的模样,仿佛是拨动内心不知哪根弦一样,不禁全都哀嚎起来。
“大人!冤阿!我是被冤的啊!”
旁边的人群也随之骚动起来。
达克想了又想,终于省悟过来,原来要被杀头,就要大声喊出来。
他不禁又激动起来,跃跃欲试了。
“哎呦!我是被冤的啊,被冤的哦!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每天晚上去你家敲门的!”
唯一和另几个不同的是,他们是哭着喊出来的,而达克是开心的笑着喊出来的。
“大人,快放我出去!他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我不要和疯子死在一处啊!”
那几个人更加哀嚎了。
“好,好!”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来。
然而达克依旧不满足,于是无师自通的喊出一句话来,“再过个二十年,老子又是个……”
“好!!!”从人群里,发出了如豺狼一般的声音来。
车子不停的往前走,达克激动的四处乱看。
越来越多的人挤满了广阔的街道,有的人甚至摆起了地摊。
终于到法场了,光头的老头子威风凛凛的坐在高台上,旁边则是男爵红光满面的指挥着现场。
达克一行人被押在了断头台上,另外几个牢友早已喊哑了喉咙,哭花了脸,只是在抽噎着。
慢慢的走来一个文官,手里拿着个卷轴,大声朗诵起来。
“光明纪元1032年,承蒙国王陛下鸿恩,终围剿冒充不死人的强盗一伙,实乃……”
断断续续的读了半个小时,然而他越读越起劲,又自己添加了点内容,而底下的观众早已不耐烦了,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啃起了从地摊上买的红薯。
高台上的光头的老头子也终于打起了哈欠,男爵见状,忙向站在法场正中央的文官使了个眼色。
文官心有理会,恋恋的读完了最后的内容。
“午时已到,行刑!”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囚犯被推到了断头台下的凹槽处。
“嚓!”
悬在上面的巨斧落下,囚犯立刻身首异处。
鲜血流满了整个断头台。
明明是个血腥的场面,可台下的观众们却兴起得非常,大声叫好。
“国王陛下万岁!”
看着身旁的牢友一个个被推出去斩了,达克此时有点紧张且忐忑了,终于轮到自己了。
凹槽处还有血的余温以及浓烈的血腥味,达克觉得有点反胃,只好抬起头来。
“不准抬头,低下!”旁边的刽子手喝道。
达克没法,只好重新低下头,并且闭起了眼睛。
突然感觉周围的喧闹声全不见了,但他的确听到了斧子落下的声音,以及脖子上传来凉嗖嗖的感觉,大概是已经被砍头了,他这么想着,然而很奇怪,自己竟然还在思考,于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完全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惊了,所有的人和物,就连空气也静止了,人群一个个张大了嘴,汗流浃背的模样仿佛定格了一般。
整个空间里能动的只有自己的一双眼睛,在不停的眨着,他的确看到了悬在头上且距离只有一寸的巨型斧头。
“这是要……闹哪样?”达克不禁不知所措起来。
接着,他听到了似乎从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
“我的兄弟啊,又一个轮回开始了,然而,”
“生与死轮回不止,我们生,他们死!”
接着,他脑袋一片昏暗,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