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住导师所给予的每一次考核。
自己的养育者,亦是她的导师。那并不是一个温和的教导者,一言一行中也不存在着“耐心”一说:但这一切都并非出自于他对自身衰老的恐惧,仅仅是不愿让她的幼年期与地表的那些同族一般碌碌无为。
【无能是最大的罪。】
他总是会这么说,好像这句话能够解释填鸭式的教育与人格侮辱,以及之外所发生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
少女被迫学习着那位强大法师自己开辟的死灵魔道,一次又一次地用匕首划开生物的皮肤,在对方的惨叫当中观察着肮脏的血管与内脏。而除此之外还有着应用了心理学与博弈学的社交培训,其恶毒程度足以让孩童再不相信童话与美德的真实存在。在这些事物间的空隙里,她唯一的娱乐方式是对生死哲学的思辨与总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如导师一般,在有朝一日迈入“至高门扉”中。
但她还是会恐惧,尤其是当实战日到来之时。
每一次迎来那个日子,都是以少女的落败告终——导师只有一只手臂,但施法的速度却能够在物理意义上将她超越,甚至她的法术在开始吟唱之前就被对方预判打断。
在实战当中,从未压制过自身实力的导师将少女的肢体斩落只是家常便饭,他不愿意迁就任何存在,在教导当中唯二表现温柔的时刻就是使用烈焰强行将少女的伤口烧焦止血,以及将断肢与再生长的疼痛一同返还到少女身上的时刻。
而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注魂”的来临。导师将他身中的那些灵魂扯出,引导着他们去占据少女的身躯,让刚经受过剧痛与晕厥的学徒在混乱的,属于他人的记忆当中保持着自我的认知。
时至今日,少女也会因为那些不可避免地进入体内的记忆残片,而短暂地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但少女从来没有感到过真正的痛苦。导师允许她知晓外面的世界,她知道如自己一般的精灵同族此刻还在林中与玩伴打闹,她知道自己现在所研究的东西已经是在与相关领域的大师一同竞争。
她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不是大多数人所遭遇的。可想要逃离的痛苦却从未因为“比较”的存在而诞生——她不羡慕。
因为少女坚信,自己对于导师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许多精灵与人类都是在成年之后才会开始学习自己现在所学的皮毛,许多生物都有着压力远小于自己的童年。
但那又如何?
她所承受的这些正是导师重视自己的证明,她在导师眼中才不是那些长成了一个样子的人类与精灵,这些苦难都是导师的心意,是只有她才能继承那位无上伟大存在的衣钵的证明。
少女对于导师而言是特别的,她这么想时,身上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成为了慰藉。
少女如此坚信着。转瞬间来到了她的第七十五个生日,一个对于导师与她自身而言都不算特别的日子,一个刚好和自己的诞生重叠在一起的,平平无奇的日子。还未完全成年的学徒来到了导师的储藏室中,替他拿取一本古籍,却又因为脚底下的杂物而摔在了地上。
在跌倒之前,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应该是一块布。
于是,在灰尘中抬起头的少女,见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副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画像。
一个精灵的画像。
雪花石膏般白皙的皮肤,如瀑的乌黑长发,如倒映天空的湖水般清澈的蓝眼,以及透露出哀愁的笑容。让人觉得再高超的技巧也无法展现出她本人的十分之一的美来。
莎恩芮发现,这个精灵与她一模一样。
......不。
是她和这个精灵一模一样。
她跪倒在导师的脚下,发了疯一般抓住那干瘪的肢体,看着上方那张熟悉的脸庞再度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来。
我难道只是个工具吗?她第一次朝着导师哭嚎着,求证着。我难道只是个可以被替换的,对您而言无关紧要的工具,您的这些教导也只不过是在您永恒生命当中的一次消遣吗?
少女如此问着,但心中却期盼着一个答案。
请否定这个问题吧。请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斥骂我的愚蠢与胡思乱想,将“我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事实赐予无知的我吧。少女在心中哀求着。请告诉我,我的努力对您而言是极重要的,哪怕是欺骗,我也会就此死心塌地地尊崇您的每一句话。
但导师拒绝了。
【你难道现今才意识到这点吗,我愚蠢的学徒?】
导师从不愿意迁就任何存在,又或者,那些能够被他迁就的人已经逝去。
就从那一刻开始,莎恩芮心中某个她苦苦支撑维护,却又同时支撑着她忍耐一切的某物,终于坍塌破碎。
而在那片废墟当中,那刻在画像之下的名字随着碎片一起刻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艾拉德琳。”
少女那欺骗自己的梦在生日那天被打破了。
被无情的导师。
又或者是不愿再骗下去的她自己。
.....
.....
莎恩芮从那该死的梦境之中缓缓睁开双眼,此时她已经自愿地回归到了那间囚室当中。
伊莉尔并不能够时刻待在家中监视自己,身为追猎者的她自然会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比如说现在。
一个绝好的时机。
她的法术书应该是被放在了受镣铐长度限制而无法上去的二楼那里,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能够想办法解开脚镣,那么自由便不是什么难事。
从这一点上,她或许应该感谢刚刚所做的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往梦境,这恰好提醒了她现今该如何行动。
不知名金属打造的脚镣无法被戏法所破坏掉。
那自己的脚呢?它能够经受的住强酸吗?能够经受得住火焰与冰霜的双重冲击吗?
答案毋庸置疑。不过脆弱血肉而已。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少女如此低吟着,将准备好施法的手靠近了被束缚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