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确保对方没有跟上来,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珀伊特的注视以后,阴云港的维尔特斯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他说不清楚那种古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并非是杀意,也并非抱持着善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通过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跨越了空间对他进行了窥探一样让人膈应,却又找不到源头。
在过去残留下来的习惯并没有和那个被自己舍弃的姓氏一样就此消失。每当遇到了他觉得新奇的事情以后,维尔特斯总是习惯先入为主地对其进行推测,一直到由主观判断形成的第一印象与理性的思考重合或决裂才停止。
就像个法师一样。
虽然他严格来说算是一个通过血脉中的魔力施法的术士,有很多人都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更习惯感性地对待万物。
但就刚刚的那种情况,维尔特斯觉得自己所能够做出的猜测已经到了极限——不光是事实意义上的毫无头绪,也代表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在那一条线的后面。
在他将自己对于陌生人身份的猜测说出口以后,他们大多数都会开始条件反射地戒备起维尔特斯来。这一点对于术士来说已经和日出日落一样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一件事情,但与那个陌生的少年交谈的时候....
维尔特斯非常清楚,对方直接跳过了最基础的警惕与试探,只要他当时再多说一句相关的事情,估计就能够搞明白对方是怎么用那么快的速度把那个商铺护卫的喉咙割开的。
维尔特斯不是没见过联邦人,但就算是在那些思想观念根本无法与诸王之地相容的异类当中,自己所见到的这个也是最奇异的一个。
“不过这样才算生活,对么?”
向着不存在的同行者自言自语着,全身被烧伤的男人驼着背在小巷中穿行。那身漆黑的法袍让他高大的身躯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里宛如一团移动的阴影,若是有人稍不留神看路便会撞到上面。
在迷宫一样的狭窄空间以后是另一条大道,如果沿着道路边缘走个十五分钟再转几个弯便会到达维尔特斯与那个少年相坐而谈的地方。
术士走了一条近路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五分钟左右——虽然若是不熟悉街巷结构的人仿照此法,大概一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到达另一头。
在街道的拐角处有着另一家旅舍,不过那里的外在装潢就已经让它对客人的吸引力比其它的同行高出了一大截。据维尔特斯所知的是,当有什么贵客或是富商因为某种原因来到此地时,这家旅舍永远都是他们首选的落脚点。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就是了。如果让维尔特斯自己来选的话,那他是断然不会让这个地方把他钱袋里的银币全都以合法手段偷走的。
不过现在自己的一切花销都可以找那位主子报销,所以那些阻挠生活而出现的诸多困难全都因财力而不攻自破:无论是住处,交通,还是别人对烧伤脸怪胎的歧视都能被钱解决掉。
高大的身躯从在穿过那扇不怎么友好的大门时遇到了些许困难,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让维尔特斯停下过脚步。按理来说前台的侍者会要求来者出示房间钥匙以证明他们在这里暂居,并且避免因为主观记忆而导致的错误。
不过术士的那张脸是不会被人记错的,那比一切证明都更能证实他的身份——维尔特斯有这个自信。
他的房间是二楼的第一间,这间旅舍的老板很明白自己的受众人群在哪个位置,因此平时并没有太多人会入住此地。在门后的景象与他早上离去时保持着一致:桌椅的位置,以及放在桌子上翻开的卷宗,唯一变化了的就只有照入房间的光线。
维尔特斯没有坐下,只是将写字台上的卷宗拿起再度翻看着。以圣堂通用语写就的文献内容他实际上早就可以背诵下来,但考虑到之后要做的事情,再确认一遍总没有什么坏处。
十五个人失踪。这是到目前为止圣堂所正在调查的失踪案的情况。维尔特斯在当时没有向着那个少年透露的一件事情就是他自己也是圣堂找来的临时工。
第一起失踪事件是在大约两周前发生的,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来到这里。前两个失踪者都是在有人报案,圣堂开始调查以后顺带查出来的结果,得益于那些修士们一直在热情地对这座城市进行人口普查与归档,那些人的资料倒是很容易就被调取了出来。
但问题就在这里:就算调取了出来,失踪者也不具有统一的特征。前三个人全部都是年轻的女子,而在调查之后,一些男性与小孩也陆续地加入了名单之中,在一周之前这些疑似已经受害的人群中甚至还有老人。
他们之间有几个个体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但如果放到整体的十五个人之中,这种共同点却又没什么普遍性。到目前为止他们所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也就只是在宵禁的时候加强巡逻,仅此而已。
“如果事情再度恶化下来的话,恐怕‘学士会’就要出动了吧?”
也有可能是英灵堂。术士将插着羽毛笔的墨水瓶拉到自己身前,甩去笔尖上多余的墨汁以后将其放在了空白的纸张上,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让墨水在上面晕染开一个黑点。
这两个组织是圣堂麾下最适合对付无头案的部门,一个能够判断这是否是魔法作祟,另外一个则让死人主动告诉别人真相。
在思索一番以后,维尔特斯只是叹了口气,在纸张上写下一句“今日无事”。
他看向身后的床铺,那里正躺着另一个睡去的他:一模一样的外貌,表情,除了没有烧伤疤痕以外,两个人真正达成了理论上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除了维尔特斯以外的人都会觉得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因为那冰冷的触感,细不可闻的呼吸,以及一分钟跳动一次的心脏。
术士将那张纸放到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年的头颅旁,随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他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