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将你的兴趣变为一份能够稳定获得回报的工作。
珀伊特依稀记得，这是莎恩芮说的话。他虽然不太懂精灵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到底代表着何种意思，但光就话语本身的含义而言，他很难不赞同。
他并不是单纯为了生存而选择成为了一个杀手，只是这种工作是他唯一擅长且感到熟悉的：在他具有自我意识的时候，这种技艺就已经和吃饭呼吸走路一样构成了他存在的常识之一。
因此珀伊特也并不觉得剥夺别人的生命到底有什么问题。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种涉及到善恶对错的复杂思辨，而仅仅是一种事实：当他和另一个人都需要杀了对方来活下去的时候，他成功了，仅此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珀伊特其实并不怨恨狮心——倒不如说，他并不太理解有什么东西是应当被怨恨的——现在的情况只是变成了对方的突袭失手，轮到自己进行反击，正如联邦内每日都在发生的事情一样稀松平常。
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的人是无法做好这一行的。如果让珀伊特对自己的工作进行评价的话大概就是如此，这并非是什么空穴来风的想象，而是在目睹了许多同行最后的下场之后所得出的经验之谈。
也正因为如此，珀伊特才想不明白诸王之地的人为什么那么地....事多。
自己在前几天所选取的目标都只是一些并不会受到太多重视的人群：老人，孩童，或者是街道上的流浪汉。每一具尸体都被他带到了下水道里，老鼠与虫子会让尸体在几个小时之后就面目全非。
按理来说自己的行为不可能让当地的执法机关这么快地就发觉到此事，正如白天所看见的那个男人所说的，应该是还有些别的东西在与他一并行动，而且那家伙的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现在反而连累到他了。
珀伊特等待着巡逻的卫兵从这里走过，他完全没有将对方视作猎物的心思：这种警备人员只要在报到的时候点一点花名册就能够看出来缺席，事先定好的巡逻区划让他一旦动手就会被定位到下一次可能出现的位置。
——所以我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为死者复仇？
这是一个在联邦时就已经困扰了珀伊特很久的问题。他只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会被生存的社会环境所容忍，却一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执法机关若是如他一般毫无理由地对他人出手，那珀伊特或许还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一旦见到有人杀人便会尝试着攻击加害者。但那些执法者却只是在人死了以后才倾巢而出进行调查，所说的也是要让凶手偿命。
这应该是能够算作为一种复仇行为的，但奇怪的点就在这里。
死者本人都没有复仇，为什么他们却要开始这么做？
这太不正常了，以至于珀伊特本能地对这些异类感到抵触。
【有没有可能....不正常的其实是你？】
——我不正常吗？
【不正常的人一般都这么问。】
男人在说完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再度单方面地拒绝了沟通，搞得珀伊特仍然摸不着头脑。他现在完全是如同梦游一般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本能与直觉，而真正的思绪则是一直在思考着刚刚的那些问题。
那种饥饿感能够让他自己找到合适的猎物。
令珀伊特感到烦躁的一点是，由于另一个人的搅局导致其他人的警惕心大涨，原本并不严格的宵禁此时已经因为所有人对于飞来横祸的恐惧而得到了完美的执行。
换句话说，他找不太到除了卫兵以外，仍在夜间街道上行走的路人。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得不放弃了之前一直谨慎的标准，抹了一个男人的脖子后把尸体扔到了下水道里。
这种情况是极具风险的。人贩子的存在可以转移走孩童失踪所引起的注意，增添负担的老人与流浪汉则是所有人都在心里或多或少地期望过能够自行消失的人群。
等到珀伊特从那种烦躁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陌生的街道角落。
如果要让他去想象一种行为的话，那现在他所拥有的，最能想象到的感觉，应该是梦游吧？翻找前十几分钟的记忆，珀伊特却徒劳地发现其中是一片空白，恐怕让他再走一遍过来的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为什么是这里？自己的肌肉记忆与本能让他藏匿在阴影与黑暗之中，在那些巡逻卫兵的火把触及不到的地方游走着，可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里？
自己的身体应该给他一个交代才对。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一股熟悉的腥气传入鼻腔之中，这不算浓郁，但依旧令他感到心安。或许自己能够清醒过来也是拜它所赐，源头就在前面，继续往前走，转身向左，看那个巷子————
一片血海。
如雨水一样的液体填补了土路上的坑洞，仔细看会发现它们在月光之下闪着暗红的光泽。
气息填满鼻腔，灌入空荡的头中，焦躁的灵魂也晕染上那份颜色。
在那海洋的中央，将这一切景观呈上的是尸体。
男性，四十多岁，眼球被挖出，膝盖与手肘之下均被切除。处刑者以一种奢侈到浪费的手法将待宰的肉袋割裂，那些肢体化作了殷红的喷泉。
黑暗应当退去，应当对这迷醉诡异的绯红异世抱有敬意地离去。
在溜入巷中的月光之下，身处血海的他，与踏入血海的他相遇了。
珀伊特感到恍惚，醉酒便是与这种感觉相同吗？在迷醉的血腥之中，他看见了对方，在月光下的阴影之中，伫立在尸体旁的那个人。
就在那个瞬间，四目相交，随即二人的时间停留在那一秒。不知在过了多久，对视了多久之后，阴影之中的艺术家向后跳去，与漆黑融为一体。
此地徒留空虚的觅食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