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地的“圣眼”,莱本尼茨·耀民最近感到非常困扰。
困扰到他觉得自己有可能在四十岁以前就被迫看到镜子中倒映着的,自己的秃头。
现在发生在勇盾城内部的失踪案依然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反倒是从下水管道里头拉上来的尸体又多了好几具。
只是那些死者都已经被老鼠还有鬼知道什么东西啃咬得面目全非,就连“死者交谈”之类的神术都没有办法从其上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这几天来,就连已经退役返乡的圣眼本人都在紧急减肥,好让那中年发福的身体勉强能够被塞进昔日的甲胄当中在夜间巡逻,可是关于凶手的信息却仍是一片模糊。
在昨天夜晚,那两位从帝国来的落魄贵族倒确实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一张人皮,而且不属于之前被登记在册的任何一个死者。
于是受害者的数量又比之前所预测的喜加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若今日再不能够找到什么头绪的话,那他就必须要上报管辖包括勇盾城在内的五座城市中圣堂势力的修道长了。
届时专门应对此事的学士会与英灵堂均会介入到调查之中,甚至对异端与异界生物特化的审判席与魇卫也有可能派出人手。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面对这么大的人员调动,作为这里的实际统治者的维尔福男爵注定不会一无所知。在几年前,他所效忠的边境大公便就对圣堂的支援开始有了极大的排斥,作为其宠臣的男爵自然也不会与其领主的意愿相违。
圣堂并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组织,对于统治者而言这便是另一个有着集权军事团体的另一个旧教会。之所以许多领主依然容许着他们存在,只不过是因为那两位圣徒确实积极地在利用圣堂的影响力与资源来帮助领主们减轻领地上来自强盗与野兽的负担而已。
这里不是米诺鲁斯,不然一切都会简单许多:在失踪案刚出现的时候,莱本尼茨就会试图联系相关的部门介入调查。
“莱本尼茨圣眼。”
就在修士一脸疲惫地看着手下人在白天所搜查到的消息,然后又一脸疲惫地把更多的消息归类成废纸的时候,一个对他而言极其熟悉的声音便从教堂的门前传来。
他连忙抬起头来:眼前朝他走来的是一个外表上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身上是一件破旧的大衣,里面内衬的粗布衣服同样也沾满了清理不下去的尘土,而下身的马裤与靴子则并不是很合尺寸。
男人的一头长发杂乱地被束起,那并不是蓄意对美学的追求,仅仅是因为没有条件去修剪,而其头发的颜色也是如同老人一样的浑浊花白。在他那双猩红的双眼旁是难以掩盖的青乌黑色,从面色上看,他的精神状态比莱本尼茨要更加糟糕。
“柯龙坦先生...啊,我都忘了今天您原本要来的。”
莱本尼茨立刻站起身来,握住了对方的手,在这个距离下,他能够看见被称作柯龙坦的白发男人脖颈上流下的水珠,以及仍然湿漉漉的发丝。但就算对方已经用尽办法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那股贫民窟中特有的臭味依然萦绕在他的身上。
柯龙坦,没有姓氏。他是这片城市贫民窟中的领袖与代表,在男爵继承父亲的爵位以后,相关的第一条政策便是禁止其他人为如柯龙坦一样的人提供工作,并逐渐地将他们打压入了贫民窟中。
之所以那里还未曾出现过一次暴动,全都是因为这位缓和派的领袖愿意与圣堂一起试图以和平手段从男爵手上争取到应得的权利。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莱本尼茨甚至对他有一种感激之情。
“我来这里,是希望再向您确认一下,关于我们的政策....”
修士愣了一下,随即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柯龙坦第三十三次为了这件事情来到这里,而莱本尼茨也是第三十三次给出了一样的答案。
圣堂是没有权力要求当地的统治者按照他们的规矩来进行统治——倒不如说,他们绝对有能力做到此事,但与之相对而来的就是连外交事故一词都不足以进行概括的政治混乱。
关于当地的政策问题,作为圣眼的莱本尼茨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也就只是上报给修道长,并由对方对男爵的领主,那位边境大公进行游说才有些许的可能。
可那位男爵之所以制定这样的政策,不就是为了讨那位大公的欢心么?
个人的喜好厌恶,对一个种族的偏见是可以真的让他舍弃掉那些显而易见的利益来换取自己的精神需求的。
“很遗憾,柯龙坦先生,请耐心等待吧.....我们这里目前已经被近来失踪案的卷宗所填满了,或许也可能是我有了遗漏,我会再去翻找一番,绝对不会让您与您的同胞继续受到这种不公的对待。”
他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安抚而已。但柯龙坦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失踪案么...我————”
“————打扰一下?”
突如其来从门口传来的第三个声音让二人不由自主地一齐转过头去:一个黑发蓝眼的尖耳朵少女正倚靠在门边,试探性地将目光在二者之间游移着,最终锁定在了更像是修士的莱本尼茨身上。
“我听说您们这里正需要人手,对吗?”
听到这句话,柯龙坦反倒先是主动地对莱本尼茨点了点头:
“那么,我与我的同胞们等待着您的好消息——您先忙吧。”
修士只好因为那先前的谎言愧疚而尴尬地向白发男人点了点头,作为送别的礼节。柯龙坦笔直地走向教堂的大门,与那个方向相反的少女擦肩而过。
“另外,就当是对您一直以来的照顾的感谢吧。”
待到他行至门边时,柯龙坦却又冷不丁地转过身来。
“我们会向您保证,失踪案很快就会结束的。”
而随着这句没头没尾的宣告一并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则是源于再度紧闭的教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