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之前，这个话本在萧天牧眼中就是一撂用来擦屁股的卫生纸，还是一直被扔在角落里没能用得上的那种。
但现在，萧天牧觉得又无奈又悲凉。这话本的水平连一般江湖艺人的平均线都达不到，根本没有研究价值，更不可能打动现代人饱经娱乐业洗礼的神经。可现在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这玩意儿当成圣经一样仔仔细细地揣摩一番。
话本，或者说这乱世最基本的设定就是出生时天上有龙的那个家伙最后会一统天下，不过萧天牧忘了这个人的名字……噢不对，这个人尽管是个挂逼，可他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取名字的，不过这个人的父亲有名字……好好想想……这个人刚出生时有人向他的父亲道喜，道喜的人称他的父亲为……
李相公！
萧天牧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好吧，萧天牧的父亲不是李老爷子，自己贵为穿越者，在这乱世里也只是个配角。
不知道名字不要紧，这人出生时有那么大的动静，天上的龙腾云驾雾，地上的院子云蒸霞蔚，早该在十里八乡传遍了。
所以这个人是谁呢？萧天牧虽然是武陵太守，学识和见识处于这个时代的金字塔顶端，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同时代有这么一位人物。
对这一关乎武陵军事集团生死存亡的基本问题，冷玄卿昨天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这人就是大荆当朝皇帝！
冷玄卿随后面向在场的部分高层人士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
“昏君假托神灵之名，以夸其法统。但怪力乱神之说，虚无缥缈，岂能托以社稷之重？昔年商人治国，国家之事悉问卜于鬼神，牺牲之隆重冠于后代，但其命终为周人所革。可见法统之正，在德行不在鬼神。人乃万物灵长，与天地并列三才，人事又岂是鬼神所能干预？等咱们斩了昏君，若冷某有幸为史官，今天的诸位以后在史书上都是龙的亲戚！”
军帐内一众文武轰然叫好，萧天牧心里只有哑然苦笑。
真实的官方史书中的祥瑞或者异像，当然都是编的，按照这个话本的设定，大荆朝皇帝出生时有龙的事应该也是皇帝自己编的。可话本毕竟出自作者想象，别说一条龙了，作者要说这里边儿有高达，萧天牧说不定明天就能看见高达。所以这世界上肯定有龙，龙在某人出生时出现过。
萧天牧是真没想到在一个传奇演义故事里居然有冷玄卿这么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比冷玄卿更靠谱的人——
江湖术士。
江湖术士是一个古老的行业，负责解释和解决日常生活经验无法解释和解决的各种事情。他们有的是道士，有的是和尚，有的是儒生，总之不能是泥腿子老百姓。这一行业在萧天牧穿越之前属于封建迷信，很多从业人员确实都是不学无术的骗子，萧天牧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公民向来对其嗤之以鼻。
但这不是现实世界，只是个俗套的话本。话本或者小说里出现的江湖术士，那都是货真价实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作者不会费笔墨去写，比如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比如水浒传里的公孙胜和罗真人，所以这个世界里的术士，值得信赖。
萧天牧让樊炙一口气找来三个专职的江湖术士，自己又找来了沈鹤眠。沈鹤眠是自己手下的主簿，但会看风水，会看相，而且在这方面小有名气。
萧天牧郑重其事地，把之前问过冷玄卿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这个世界上，就现在，到底，他妈的，有没有，这么个人，出生的时候，天上有龙？！
四个人都和冷玄卿一样不假思索，说肯定有。
萧天牧又问，你们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大荆朝的皇帝。
四个人同样不假思索，说肯定不是。
沈鹤眠笑着说，难得冷先生没有把准主公的脉。这其实算是玄学里一个基本规律，乱世必定出英雄，英雄必定有异象，英雄里要当皇帝的那位，异象里肯定有一条龙。
萧天牧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鹤眠，我问的是现在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沈鹤眠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没听懂。
假设这个乱世会持续两百年，现在是第七年，这个皇帝现在肯定就没出生。
沈鹤眠大笑：“大谬矣，大谬矣。这种旁门左道之学，本不该辱及主公清听，但属下斗胆，姑妄言之，主公权当听个消遣吧。”
萧天牧有点明白过来了，“沈先生是说，这世上不会有两百年的乱世……一百年的乱世都不会有。”
沈鹤眠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理昭彰，从来如此。
另一个术士也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乱世必降圣人，否则黎民倒悬日久，人世岂非成了地狱？
真是个仁慈的话本。萧天牧已经无力吐槽了。
沈鹤眠今天才知道自己这位主公是个彻头彻尾的玄学白痴，看他又要发问，连忙道：“主公是想知道如何确定那位天命所归之人，好行良臣之事？”
萧天牧点头。
四人又是不假思索，回答说天机不可测。
术士中最年长的一位拱手道：“太守礼贤下士，我等江湖落魄之徒，太守却不以左道小人视之，老朽几位都深感盛情。然而大道渺茫，人力有穷，我等虽皓首穷经，不过略尽人事而已。”
在四个人热情的科普下，萧天牧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龙……并不是龙。
确切地说，玄学里说的那种在人出生的时候会在天上飞的龙，和大荆皇宫里柱子上盘着的那种龙，不是一回事。
玄学异象里所说的龙，是一种“气”，这个世界上关乎大气运的事物，比如真龙天子，比如旷世名将，比如修为高深的术士，比如龙脉和王城，其动静往往牵动天地，造成种种异象，但一般人根骨不净，灵台混沌，感受不到这种异象，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术士才能通过“望气”的方法察觉异象的存在。术士的修为越高，观察对象对世界的影响越大，气的形态就越宏大和清晰。传说当年大禹降生，天上九龙竞逐，龙形之气凝如实质，绵延不知几万里，别说术士，就是普通人也能感受龙气的天威。圣人仓颉造字之时，也出现过“天雨粟，鬼夜哭”的异象，同样是天下耸动，万众膜拜。
当然，大禹和仓颉这样的圣王和圣人，几千年来也就那么几个，一般的皇帝肯定无法引发这么大规模的异象，否则老天也太不矜持了。所以对于一般的皇帝，萧天牧所说的那种异象，只有在合适的时间，在合适地点，才有可能观察到。
这就涉及到和“气”同样重要的又一玄学基础概念——“机缘”。
皇帝的气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能看得很清楚，即使能看得很清楚，也不一定能认出那就是皇帝的气。
能清楚地看到并辨认出皇帝的气，并且能够辅佐皇帝荣登大宝，并且在皇帝荣登大宝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这就是一个术士所能得到的机缘，上尊号，赐国师，荣华富贵，道统绵延。
既然都叫“机缘”了，落到头上的几率当然小之又小，否则老天也太不矜持了。
其中一个术士还言之凿凿地说，萧太守气宇轩昂，仪表不凡，肯定也引发过异象，只是我等无缘得见，憾甚憾甚。
萧天牧明白了，跟这帮人费了半天唾沫，还是没法解决问题。这帮人明显都是没有机缘的。
但他还不死心，又问，你们术士平时都混一个圈子，能不能打听打听到底谁得了机缘，未来的皇帝到底是谁？
萧太守有所不知，术士中也有欺世盗名之辈啊，还有些宵小之徒，明明不是术士，没拜过师，圈子里都没辈分的，也打着术士的名号招摇过市，这群人为了他们肮脏的目的，败坏的是整个术士界的名声。就拿现在来说，声称找到真龙天子的术士和假术士，就我等所知，已超过一掌之数了。
萧天牧阴沉沉地瞥着沈鹤眠。沈鹤眠识趣地作低头认罪状。真没想到主公会将祖宗基业寄托到玄学上，这位也不想想，玄学都叫“玄”学了，凡事可能给你个准话吗？正所谓大道浩渺，人力有穷，所以那些历史上沉迷此道的皇帝，才会被骂成昏君嘛。
萧天牧很想学着评书演义里的样子，扔一块令牌砸破这帮人的狗头，然后大喝一声：来人！都给老子拖出去斩了！
罢了罢了，沈先生，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