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年间,人类也好,精灵也好,魔兽也好,各族群关于善与恶的争斗,最终留下的仅仅是一些口耳相传的故事,一些遗迹的出现,一些地名的更迭。
那些争斗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难道隐没于异界的诸神,那些不可名状之物,让所谓根据他们形象所创造的族群与眷族,只为了善与恶的争斗而永世存在?
谁说不是呢?还真是一群恶趣味的神明。
教团历1116年发生的事,只不过又是一个关于善与恶的争斗的开端罢了。
沿着被森林簇拥的平整的黄土官道,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巨大黑色篷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在它更远的背后,深蓝色天幕下,夕阳余晖为连绵的远山镶上薄薄的粉边,一如行将就木的统治者手中即将逝去的权力。
篷车车轮平缓地滚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而篷车内部,则不断传来呯呯磅磅的金属撞击声。
驾车的是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身形幼小的少女。
任谁看了这个少女,第一个想到的词都是黑色。会给人以这种感觉的,不光是少女暴露在外的棕褐色皮肤,也不光是那一身不符合年龄的叉开得很高的黑色无袖长袍和黑色圆帽,以及束自大腿的黑色长袜,而是她整个人仿佛随时会隐没于黑色阴影里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状态。
从帽檐散下的白色短发,在一片黑色中显得异常突兀。
细看少女的五官,无人不会被其深深吸引。罕见的黄绿色圆眼充满好奇的神采,娇俏的嘴唇仿佛永远在笑,站在她周围就能感受到那一股独属于青春少女的神秘与活力,以及一丝青涩的媚态。
“好想快点喝到奥维德特有的异色莓果酒啊。”少女望着远处将暗的天空,用偏少年音的清脆嗓音自言自语,嘴里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马车此时正位于北方昂灵大陆西部,内陆国家奥维德王国的境内。
没走出多久,一阵女性的急促呼救声传来。
“救命!救命!”
一名穿着草原民族服饰的年轻女性从道路旁的灌木丛跌跌撞撞地钻了出来。抬头看见黑色少女的硕大篷车,赶紧跑上前去。
“救命!请救救我!”女性带着哭腔趴在车身,向黑色少女求救。
“有人在追你吗?”
哎呀呀,她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向一个怎么看都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求救。黑色少女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用好奇的神情打量对方。
那是一身比平日更加庄重的类似礼服的民族服饰,而女性的鬓角以及脖子上,还残留着白色花瓣。
她应该刚刚经历了一场草原民族的婚礼,并且她还是婚礼的主角。
“是的,”女性才注意到对面是一个小女孩,但是别无办法,短暂停顿后,才又继续说,“是当地领主的士兵。领主想要抓我回去,行使他的……他的……”
还没说完,女性的双颊红了起来。
“行使他的初夜权。对吗?”黑色少女笑着补充。初夜权这种带着强烈暗示的词语,从外表稚嫩的她的口中轻松地说了出来。
“是,是的。”女性把头埋下,脸更红了。
初夜权,领主享有跟当地新婚女性共处一夜的权利。这是征服异民族的领土之后,王国常用的手段。一方面能鼓励本土的贵族去开发那些异族土地,一方面能加快稀释异民族血脉。而且说是一夜,其实有很多被带走的新婚女性,是在数周,甚至一年后才回到她家人身边。中间这些女性经历了什么,以及之后她们会被自己的族人如何对待,可想而知。
“那并不会使你丧命吧?所以也没有到需要救命的程度。”黑色少女说着,不知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认真。
“你?”女性听到对方的调侃,语气强烈起来,“如果不能把初夜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要我的命!”
“原来草原部落的女性观念也那么传统啊?我还以为会更加……呼呼……”黑色少女双眼笑成一弯月牙,然后语气略带神秘地继续说,“所以,将初夜给予你喜欢的人,那就是你的欲望吗?”
“欲望?这算是欲望吗?”女性似乎有点后悔跟一个小女孩探讨初夜的问题。
“你渴求的东西,或者渴求将要发生的某件事,都可以算做是欲望。你会为了你的欲望而斗争到什么程度呢?我很好奇。”黑色少女本来青涩娇嫩的脸,连同她的语气一起,在逐渐黯淡的夜幕下似乎变得异常成熟。
“需要斗争到什么程度?”
“那么,我换个说法,”黑色少女像发现了新的玩具,表情愉悦,“你会为了实现这个欲望而反抗你的领主,甚至杀掉追赶而来的士兵吗?”
女性惊恐地看向眼前这个似乎是人畜无害的,衣着单薄的异乡少女,这些话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纪会说出来的。
不远处的小树林,已经能看到追兵举着的火把了。
“会!”缓了缓精神,女性坚定地回答。
“很好,追兵有几人?”
“两人。”
“才两人吗?你躲到后面的篷车里,里面有一些武器。去选一把长矛,我的长矛包管你满意。然后不管是谁第一个掀开篷车后面的门帘,不要犹豫,用尽全力刺下去。会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黑色少女的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讲解如何将下午茶调制得更加美味。看到对方点头之后,黑色少女拉过女性的手,从马车前面的驾驶位置把她推进了身后篷车。
两名穿着轻甲的士兵举着火把从灌木丛跨了出来。捉拿逃跑的妇女或者儿童,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出门喝一杯酒那么简单,所以两人脸上都带着轻佻的表情。
因为一只手举着火把,所以两人没有带长兵器,武器只有腰间的一把佩剑。
他们老远就看见了篷车,所以很快凑了过来。
“小,小女孩?车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一个士兵看到黑色少女,有些吃惊,随后很粗鲁地将火把举到对方面前。
这个无礼的举动并没有扰乱少女愉悦的心情。甚至士兵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身体各个还未发育完全的敏感部位,还有暴露在黑袍开叉处的棕褐色大腿上扫来扫去时,也没有激起她一丝羞涩或者厌恶的情感。
如果不是在执行任务,那么掳走这个秀色可餐的黑色少女,很可能就是这两个士兵将要执行的任务。
“是的,先生。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不想惹什么麻烦。”少女笑着举起细小的双手,光溜溜的胳肢窝展现了出来,随后她又很配合地指了指后面的篷车,“你们在追捕的女性刚刚跑进后面去了,你知道,我没有力气拦住她。”
黑色少女特意加重了后面这个词的语气。
士兵吞了吞口水,很满意少女的态度。他看向同伴,示意绕到后面去抓人,而他自己依然停留在这诱人少女身边,或许能顺势开启一段支线“任务”。
另一个士兵冷笑了一声,绕到后面。而就在他掀开篷车后面门帘的瞬间,黑暗中一束寒光闪过,一柄锋利的长矛飞刺而出,贯穿了他没有防护的脖子。
殷红的血雾喷散在初生的夜幕中。
这名士兵永远也无法大叫来通知同伴了。嘴里能发出的声音就只剩下呜咽声和血沫往外冒的咕咕声。
不愧是草原民族的女性,不拖泥带水,一击即中。
因为大篷车挡住视线,黑色少女身边的士兵没看到发生的一切,但凭借同伴火把亮光坠下的轨迹,还有陡然的“噗”的一声响动,他已经意识到异样。
他抽出腰间长剑,举着火把警戒着缓步挪到车尾。
由于太过用力,长矛卡在死去士兵的脖子处,女性完全拔不出来。
“武器的话,还有很多哦。”黑色少女轻声提醒,她从驾驶位置的门帘缝隙已经看到后面发生的事。
女性翻身回篷车内,这次她找到了更适合她的武器——弩。
此时,转过篷车拐角的士兵已经看到同伴的惨状,拿剑的手颤抖起来。
后面的门帘半掩着,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块。正在士兵犹豫要不要去掀开时,空气被“嗖”的一声撕裂,一根弩箭从黑洞洞的缝隙飞出,笔直插进他的右臂。
“唔!”他想要大叫,却发现喉咙被恐惧感压迫得只能发出闷响。因为受伤,以及同伴恐怖的死状和对篷车内情况的不清楚,这名士兵在惊恐中做出了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他丢掉长剑,左手举着火把,拖着受伤的右臂飞奔进来时的灌木丛——为了躲避后续的弩箭,他甚至跑的是之字型。
什么抓捕女性,什么领主命令,都没有此刻逃命来得重要。
许久,女性从篷车里爬出来,靠在马车侧面大口喘着粗气,弩掉在她脚边。她环抱身体,整个人在剧烈颤抖。
“漂亮!你为欲望争斗的样子,真是太美味了。”黑色少女跳下马车,拍了拍手,长袍下摆在她裹着黑色长袜的双腿间跳动。
她走到后面,抽出了插在士兵脖子处的长矛,力道大得不像十几岁的未成年少女。何止力道,那种看着破烂不堪的尸体却神态自若的模样,或许用魔女来形容她更贴切。
“呼……呼……有一个,有一个逃走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女性惊魂未定,庄重的新婚礼服上,有一抹抹红色血迹。
“接下来是你自己的人生,我无权干涉。逃到天涯海角也好,回到家人身边也好,都是你的自由。”
“那我能跟在你身边吗?”显然这时候的交通工具只有少女的这一辆大篷车。
少女摇了摇头,说:“我喜欢独来独往,何况我已经吃饱了。所以唯独这一点不能答应你。不过,你应该还有一个新郎在等着你,对吧?”
“是的。对不起,这个提议太冒失了。”女性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吃饱了?她没有细想。
“谢谢你救了我,我是达坎草原白音家族的阿茹娜,请问你的名字?”草原部落的少女平复起心情,自我介绍到。
“我嘛,通常人们叫我奈亚。”黑色少女笑着说,又用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我还不是完全体罢了。”
又是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草原女性没有多想,待全身停止打颤,她捡起死去士兵掉落的火把,准备独自离开。
“我会想办法跟家人联系。有空请回到这里,到我们的达坎草原来,我的家族会回报你的。”
女性左手斜抱住右肩向黑色少女深鞠一躬——标准的草原部落民的致礼,然后快步走进远方的夜色中,毫不拖泥带水。
黑色少女收拾好长矛和弩,却没有拿走士兵的佩剑。她坐回驾驶位置,用刚刚轻松拔出长矛的,细小的棕褐色手臂甩起缰绳,催动马匹前进。车轮的吱吱嘎嘎声和篷车里的呯呯磅磅声又响起来。
“初夜权……异民族……来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好像在回味一顿美味,少女自言自语。
“现在更想喝一杯奥维德异色莓果酒来佐餐了。”
她舔了舔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小瓣虎牙,表情愉悦地看向前方。
数日后,奥维德王国首都——莱文城的王宫内,正在召开日常的宫廷会议。
在前代国王战死沙场以后,宫廷会议与其说是在处理国政,不如说是一些大贵族和官吏聊八卦的所在。
因为继任者,此时端坐在议事厅最里侧金色长椅上的,是外貌如同洋娃娃一般既美丽又精致,但功能也与洋娃娃一般可有可无的金发女孩。
霍莉·奥维德,年仅十五岁的奥维德王国的新任女王。
自从被大人们推上了女王的宝座之后,在她的化妆、品尝甜点、穿戴各式新衣服的日常里,强加进来老气横秋的宫廷会议和接见外邦使者的环节。
她对眼前的会议兴趣索然,正摆弄着一个用布制成的蓝色玫瑰花——那是象征奥维德王家蓝色玫瑰家纹的布艺小玩具。
“这是数天前,来自边境达坎地区加斯特伯爵的报告,关于当地一名女性反抗他施行初夜权的事情。”一名衣着简朴的老者,用低沉的声音说到。
“这种事情有必要在宫廷会议上讨论?”一些人似乎有些不满。
“他报告称,”老者没有理会不满的声音,继续说,“那名少女用长矛刺死了一名士兵,又用弩箭射伤了一名士兵。”
“哦?草原部落的少女?她们都这么厉害?后来怎么样了呢?”其中一个年轻的贵族问到。
老者不屑地看了年轻贵族一眼。
“违抗国王的律法并杀死国王的士兵,只会有一种结果,就是被处以极刑。根据报告,加斯特伯爵以自己的权力所限,处死了那名女性及她的父母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