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23年。
XV出事后，次日的研究所再无波澜。XV慷慨激昂的斗争宛如扔进死潭里的石头沉了底，甚至连波澜都未曾出现。
她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跳水运动，如果娜德是评委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为对方打出十分，而且会带着爽朗愉悦的笑容。
此时的娜德正监督IX到D区拿昨日测选优胜者应注射的药品：“神经网络稳定剂”，别名“瑞塞格拉稳定剂”。
它以RACE脑病毒为运输载体，用于巩固所有涅槃体的“瑞塞格拉”底层协议，保证西德安全局可以通过“主脑”——娜德，从根本上控制涅槃体的行动。
娜德与她们有着天然，纯粹的链接，就像维系着母亲与婴儿的脐带。自宫体发出，掌握着婴儿的生命。
娜德与最后一批次巡逻人形擦肩而过时，IX步伐突然被刻意加紧。娜德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慢慢跟进，两人匆匆拐入一段僻静的回廊。
忽然，IX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事，说吧。”
娜德不喜欢拐弯抹角，她相信那只会让自己大脑萎缩。她不喜欢动脑筋，即便思考会促进大脑发育，但伴随其中的各种分歧会让她的心智过载，然后大脑继续萎缩。
IX懦弱的眸子顿时泛起光，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是XV，那位不小心划伤您的涅槃体，之后上级会怎么处置她？我明白她的举动很叛逆，但她……”
不等IX说完，娜德轻轻咳嗽几声，却不料仅仅只是自己呛到口水的咳嗽就能让IX如同蚊子哼哼的发言戛然而止。
“我让人把她手臂接回来了，要是改过就不再追究。”
娜德遵从内心回答，她讨厌麻烦，也不会刻意制造麻烦，除非对自己有利。
闻言，IX心中不由得舒下一口气，嘴上不忘感谢娜德的仁慈。
“你们是西德国安局的定制武器，为了维护研究所的声誉，我不容你们出现任何差错。”
“默哈斯博士把你们当亲女儿，一直迁就你们的叛逆。我也不得不向西德弄虚作假，掩盖真实情况。等正式把你们交接给国安局，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会牵连到他。”
“抱歉，我会跟XV好好解释的……”IX惭愧地垂着头。
虽然娜德和格拉德因为测选制度在群体中激起一些消极情绪，但事实证明她们在第二代涅槃体眼里仍具有广泛的公信力。
“老默，或者说默哈斯博士对你们的好是不可忽略的，劝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娜德摆摆手招呼对方继续前进。
她并不擅长撒谎，所以她说的都是实话：不论是自己对默哈斯的在乎，还是默哈斯对涅槃体的关心。
很快，她们来到了D区的药品存放室，
房间安静得令人害怕，狭小的房间内，装载药剂的纸箱井然有序垒落在一个手拉车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D区的所有仪器物件都由编号IV管理，娜德很高兴对方没有偷懒。
她走到车旁，微微掀起有些上翘的纸板箱，一张纸条率先跃入她的眼帘——“晚上7：30来一趟C区图书室。”
地下研究所没有时间的概念，能写出这句话的只能是研究员，而D区因环境压抑除了娜德，格拉德和IV以外几乎无人进出。
回想起格拉德前不久对XV的怨言，娜德大致猜到了会谈的内容。
她不假思索地拿出手机定下了比约定时间提早两刻的闹钟。接着，她哼着轻快的曲调拿出纸条，把纸条窝成一团随手揣入口袋，拍了拍箱壳，示意IX把车拉走……
伴随着车轮的滚动声渐渐远去，箱子和IX娇弱的背影消失在娜德的视野尽头。
这种注射式底层协议稳定剂是由研究所在法兰克福的生产线运输而来的，其逻辑编码完全由西德国安局编写。
“国安局虽然整合了前情报局的资源，但这种程序的编码，完全不行啊。”娜德嘀咕道。她早在接手的第一周就完成了破译工作，并且反抓端口，把管理权限改成了自己。
在此之前，她本以为瑞塞格拉是一个涵盖各个机关资源的整合平台，结果它仅起到了定位的作用——一个地域限制。一旦某个涅槃体出了国安局的指定范围就会被认定为叛逃，接踵而来地就是大面积脑死亡。
“无所谓了，做完收尾工作，我也能提前跑路了。”娜德心想，不禁伸了伸懒腰。
四年前，她为了协助默哈斯的项目放弃了自己在俄联的温馨生活，回归地下参与了第二代的研发工作。现在距离交工已经近在咫尺，她也有必要斟酌自己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虽然自己和默哈斯去波恩市参加报告会时那个充满人文风韵的城市给自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她还是难以忘怀过去在莫斯科的生活……
记忆中，
唤醒娜德的是那只常来她家串门的流浪橘猫，经II细心打理而膨大疏松的毛发，让橘猫有种惰性的肥胖。它肆无忌惮地喵喵叫着，用前脚掌柔软肉垫不断交替按压着娜德的胸口。
“混球，把你的……爪子拿开，少摆弄这套……嗝。”
她的舌头一时间有些打结，昏昏噩噩的语气近乎把话语中蕴含的威严挥霍殆尽。
显然，这句听起来颇有玩笑意味的呵令对轰走橘猫无济于事。
她打算采用直截了当的肢体动作——一把抓住它猛撮一顿。
但是刚从宿醉中清醒，四肢活动多少有些限制。待II坐起来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已经未卜先知地蹿到地面上迅速溜走。
娜德顶着头昏从沙发坐起，视野在手背揉搓下变得清晰，她辨识出身边环境：藤编的木茶几，光滑的红木地板，火烧正旺的壁炉，以及那只躺在地毯上舔毛的胖橘猫。
茶几摆放的2013年日历上表满红圈和数字，拿起一阵观察，娜德记起这是默哈斯派她到地表过“日常生活”的第四年，也是期限之末。
若不是因默博士的研究所中标了西德国安局，同时带回第二代生命体的订单。默博士不可能不让在他眼中如亲闺女一样的自己只逍遥四年。
娜德伸了个懒腰，一阵舒适过后，关节明显动朗许多。
绒皮沙发随II的身体在其表面蹭过而变得温热，胖橘猫已经躲进靠里面的厨房里，室外气温依旧是令人有点发颤的零下三十度。
家里坏掉的空调依旧没有修好，并不宽阔的房间内多少让人后脊发凉，冷空气毫不客气地在隔开阳台的落地窗上争先拍下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冰碴，令II不得不怀念研究所全日不间断的地暖。
娜德一鼓作气起身将电暖气通上电，把调节旋钮拨至顶端，房间内豁然升起夏天的热感——正因如此，她一直乐衷于买这个牌子的电暖气。
门旁堆着一沓捆绑精巧的房屋外租传单，黑色单人挎包静静靠在传单旁，包里整齐装满各种全刊漫画书，那是娜德与格拉德阔别四年后打算送给对方的见面礼。
默博士本来是想让格拉德同自己一起来到地表，结果出行当天格拉德因胃部枪伤的旧伤复发而不得不取消行程，最终是自己一人渡过这匆匆的四年。
自己一人居住并不算什么坏事，四年时间，对每天过着光鲜亮丽新生活的自己而言，无非是转瞬即逝；可对本身性格内向的格拉德而言，必然是另一番情形。
自己与默博士通话时，她有听说格拉德偶尔闲散到只身前往D区，与没有独立思维的编号IV和V两个迭代体聊天，甚至还会彻夜不归。
这种情况多少有些瘆人。不过看见格拉德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她倒觉得没有必要过于担心对方的精神状况。
桌上手机的锁屏被朋友们在交友软件上的告别挤满，娜德解锁了锁屏，顶栏弹出晚上与酒吧的同事进行告别聚会的一条备忘录提醒。
“嗯，最后一次打扮了。”
娜德自言自语地小声呢喃，小跳着蹦到衣柜前，猛一下拉开柜门，挑出那套自己最钟意的米色风衣。
……
聚会上，不知是酒精上头亦或是怯场，娜德总有种心慌的错觉——
她在研究所呆惯了，自己身为具有极高科研价值的人造人，早已习惯在研究所躲藏的日子；如今过去四年，心态虽有改观，但和这么多人在餐桌上敞开聊天还是难免有所心虚。
聚餐结束后，众人纷纷与娜德相拥道别，他们有些是娜德在酒吧打工的同事或老板，还有些是各具身份的老顾客：程序员、安保、富二代、甚至是俄联安全部的特工。
当然，那些隶属于安全部的顾客的身份是娜德通过“神经网络”挖出来的。酒吧所处的片区是这群人下降基层刷履历的黄金地段。
娜德告诉他们自己走的原因是父亲意外病逝，家族产业需要娜德这个独生女去西德撑腰。
圣彼得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大家分波乘车离开，仅剩下一名叫波克尔的青年，他是娜德交往的男友。
据娜德所知，波克尔从祖辈起就开始在莫斯科的安全部门工作，是纯正的建制派。
“我已经跟局内申请，把我从莫斯科调到东德了，不出一年我肯定会去找你。”
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一定会酿成国际事件吧，毕竟自己在西德的真实身份可是绝密……
娜德似懂非懂地答应一声，伸出手挽住了对方胳臂，娇嗔地说：“可别为了我丢掉这里那么好的晋升机会啊。”
话音刚落，娜德不自禁打了个酒嗝。见状，波克尔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不经意间把原本美好的氛围完全给破坏了。
“放心，我自有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