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娜德家。
波克尔站在阳台上,他依靠着栏杆,身上只有单薄的衬衣,耳机正播放着早间新闻:东德脑感公司的“脑机”获批进入临床试验。
娜德的出租屋的地段十分尴尬。它处于城区与郊区的交接线。这意味着它既饱览了尘嚣,还享受不到便利的生活。当然,这种地段的售价也因此变得尤为低廉,成为了不少乡下青年的安乐窝。
波克尔静静俯视着楼下桦树“疏叶筛柔光”的谧宁,暖阳散射出缥缈的金光,如同温暖的手慢慢抚平他心中的别思。
噗呲—!
屋内一声易拉罐声响惊起波克尔的注意,他回头过望,看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娜德正一时兴起调起饮料。
她左手轻轻托起杯子倾斜,右手拿着奎宁水,杯口接罐口缓缓倒入汽水,随奎宁水慢慢加满,杯子也被扶正,最后用勺轻轻搅动,让酒液混合均匀,看似平静的杯中一瞬间涌出气泡,滋滋声如同双氧水浇在伤口上一般令人舒心。
波克尔兴趣使然地走回屋内,顺手拉上窗帘把阳光拒之窗外:“我以为你在酒吧里一展身手是为了生活。”
娜德眼神暧昧地瞄了他一眼,脸上不知何时泛起一抹淡粉桃红。
“当然不是,我是很乐在其中的。”
娜德粉红的脸蛋不一定是害羞,也有可能是热。老实说,屋内的暖气甚至令波克尔找到了夏天。
碧蓝色酒水被屋内黄昏的光线打穿,同时被渡上了一层薄铝金边。
娜德将调制饮品递给波克尔,“来尝尝?酒精度就跟酒心巧克力一样低,喝了不算酒驾。”
波克尔没有推辞。
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杯子,酒杯在波克尔嘴边缓缓倾斜,清凉酒水顺势流入口中,洗去味蕾上白酒残存的熏气,连带顺着食道滑入深胃。
又一口,柠酸散发出的甘甜余韵在喉咙间蔓延开来,不等香气散尽,一股成熟的风淡苦涩与酸桔气味交织登场,酒水在体温下放出的气泡让众多味觉融合一体,涌上一股青涩。
娜德见波克尔神色有所改变,得意到双手叉腰沾沾自喜地问:“如何啊?”
波克尔点点头,反复抿嘴表现得尚有回味:“香甜杂糅。”
娜德会心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身材精瘦的男人,手指不断挑弄着身上宽松连衣裙的肩带。
仅仅过去一年半,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为这段感情投下太多赌注,甚至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
显然,波克尔也同样如此。
想到这,她一时间感到心颤,害怕对方忘不掉自己;害怕他一路追查到西德;害怕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害怕他与自己因为立场而针锋相对。
“反正才一年多交情,以他的社会地位,比我条件优越的比比皆是,随随便便把我忘掉,对他这种人应该不算难事吧。”
娜德心想,可她又不敢多想。为了平复不安的心情,她只能倒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吐出。
思暇之际,波克尔忽然是想起什么。
“你今天是九点半的国际航班,现在都八点了。”
经他一语道破,如梦中醒的娜德立刻转身准备整理家务,却又被波克尔打断:
“钥匙给我,我回头给你收拾吧,拿上行李,我开车送你去郊外机场。”
娜德点点头,有条不紊地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
……
三刻钟后,
即使是清晨时刻的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人群也已经开始熙熙攘攘地出现在航站楼下。此时已经有毛毛细雨依附在车窗上,看样子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即将到来。
两人刚做完道别,波克尔正转过身准备回到车上,却迟迟没听到娜德转身离开的脚步与行李的轱辘声。
他起初并不大放心上,原以为是娜德准备目送自己离开,直到对方缓缓开口才叫住他的动作。
那是一句十分细微的呢喃,但只要是用娜德的声线说出,不论多么微小波克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会等你的。”
波克尔猛地回头,察觉到娜德的眼角有些晶莹剔透。他稍蹙眉头,略有迟疑地点点头:
“肯定的,现在斯塔西正在筹备在东德展开大清洗,中央巴不得把一局的人全部塞过去呢。”
“嗯。”她答应道,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后张开双臂把身体舒展开来,像是在享受雨前流风的洗礼。
凉爽的风乘着车来车往吹拂在行人的发梢,天空中的云被堆积起来压成灰黑色,一点点撒下细碎的雨滴。
波克尔看了看周围,忐忑不安地试问道:“怎么了?”
“没事,忘了祝你一路顺风。”
她背过身去,动作轻巧得犹如精灵一般。
伴随象征着告别的摆手,娜德独自一人拉起行李走入站厅,只留下波克尔站在原地,在随雨隆起的胧雾中感受着雨滴带给他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