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刺的灌木,黄杨,郁金香,风信子,这四种在北方常见的植物一同构筑了整座学院里近乎九成的景观,四月的空气让花儿绽放,枝繁叶茂,但学院刻意为之的摆放位置与精心的裁剪却扼杀了它们原本的千姿百态并将其转为了让人觉得有些窒息的整齐划一。
这其中的区别就像是艾尔大书库的玻璃与欧德淳斯大教堂的玻璃,尽管从来没有进入过那座奇迹一般的建筑,但显然那些五颜六色并且每片颜色的分布都不一样的玻璃比大书库那千律一篇的透明玻璃要让人赏心悦目的多,至少特莉丝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这样认为的。
由精神力构建的网已经将诺米的整间房间包裹在内,这份精神特质所展露的特性正如它的名字,在这网里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将被织网者所知晓。
特莉丝在窗台旁静静的站着,然后,当房间里的米诺自己解开了学员服最下方的那粒纽扣时,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瞳孔恢复了正常。
已经没必要再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或者说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门没锁。”
窗台旁,芙拉缓缓的转头,默默的看着快步走到了书桌旁抽出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下的特莉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然后等到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偏转向一旁的时候,芙拉开口了。
“没成功吗。”
“对,有人已经去找过诺米了,去找她的人是卢安,卢安.亨特。”
特莉丝看了眼背着双手站在窗台旁的芙拉重重的叹了口气,下一刻整个人朝着背后木椅的靠背倒去,一双碧绿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头顶造型简单的吊灯。
“他们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在房间进行着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交流。”
“你邀请她了?”
“邀请了,但是被拒绝了。”
“...她会来找我们的。”
芙拉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价值的交换从来都是对等的,而在不对等条件下成立的同盟脆弱的就像一张白纸。
“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芙拉。”
特莉斯偏转过脑袋,一头柔顺的金色短发自然垂落,遮住了左半张面庞。
“对于她用身体作为交换的事情。”
芙拉平静的看着特莉斯。
“塔伊布,这是她曾经的名字,这代表着第一个收留她的是某个福利机构,天生的生理构造决定了性别之间的差别,男孩有更多的力气,同样的年纪就可以干活,而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在那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她的身体,这很正常。”
“芙拉,你怎么...”
特莉斯条件反射就准备问芙拉怎么知道的道的那么清楚,说到一半的时候又立马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答案,于是她有些尴尬的立即闭上了嘴,同时坐姿恢复了正常,目光也随之偏转。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那显而易见的神态根本不需要行为侧写也能猜出个大概,芙拉沉默了一会后缓缓开口,语气和刚才并没有差别。
“我的模样让那里的人都害怕我有某种传染病又或者被维拉诅咒,他们平时离我都离的很远,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见到过,而不是经历过。”
“...”
特莉斯转过头看着芙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犹豫了一会,片刻后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扯开了这个让人觉得沉闷的话题。
“那么接下来呢?我们应该做什么?”
芙拉的目光微微偏转,最终停留在一旁的书桌。
“等待,还有自习。”
“说的也是,毕竟一共也只有两天半的时间留给我们,那这个书桌就让给你吧!”
特莉斯笑着从木椅上站起,朝前摆了摆手,芙拉点了点头,目送着特莉斯离开后,径直走到了书桌旁坐下了下去。
书桌上摆放着名为战争基础准则的书籍,显然,这便是用来应付理论考核的资料,芙拉的目光从封面上一闪而过,却并有去翻阅的意思,她静静的看着灰白的墙壁,陷入了断断续续的回忆之中。
芙拉的记忆并不完整,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对于在遇到伊莎贝拉之前的记忆,她仅仅是有着一些琐碎且模糊的片段,一切的开始是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里,她四处翻找着藏在雪里的食物,然后一旁的门开了,一家福利院收养了她,并且给了她卡拉德斯贝尔这个名字,而之后的记忆便直接缺失了一大片,她只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的食物总是被抢走,然后还有有很多瘦弱的身影拿着石子砸自己,一边笑着一边嘴里喊着“怪物,快去死,丑八怪”之类的言语以及一张少女的脸庞。
芙拉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少女的容貌芙拉至今仍是记得很清楚,她小而挺直的鼻梁上分布着灵星的雀斑,眼睛的颜色是青灰色的,像一面干净的镜子,嘴唇总是干裂着,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跑,她脏兮兮的裙摆下总是会藏着干净柔软的面包,有时还会有干酪和肉干,每到晚上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她就会来找芙拉,然后偷偷的把这些食物从裙摆下面拿出来,并且提醒芙拉要偷偷的吃,不要发出声音,芙拉的床是独立的,在最角落里,没有人愿意和她离的太近,但是少女每次来找她都会躺在芙拉的身边睡上一会,冬天的时候她还会抱着芙拉,那份温暖的感觉芙拉至今仍然是记得很清楚,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当然也认识她,但是却从来不会叫她的名字,他们大多会称呼她为“**”或者“妓女”芙拉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称呼她,而实际上,在那家福利院里这样做的也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但从始至终芙拉却只记得她一个人了。
与少女有关的记忆占了芙拉回忆之中的大半,而在与少女相关的记忆的末尾,一个家境还不错的好心人似乎领养了她。
脑海中的记忆缓缓散去,芙拉重新将视线转向了书桌,然后伸手将书桌上的战争基础准则拿起,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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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都城坎尔达,一片昏暗之下,艾博特. 萨勒斯正舒服的靠在躺椅上,一边欣赏着窗户外面的景色,一边品尝着手里来自于波尔多酒庄的葡萄酒,今天是他成为执政官的第六天,艾博特认为有必要小小的庆祝一下,坎尔达的执政官,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与其他城市主教平级的显赫身份他曾无比的渴望,为此他甚至想象过自己要为教会做出如何重大的个人牺才能得到,然而如今,他只不过是写了一封送向教会的密信,便轻而易举的成为了执政官,想到这,艾博特不禁的有些唏嘘,同时顺便心里再次感激一番艾尔大书库的劳伦斯先生,因为那封密封有很多人可以写,但偏偏劳伦斯先生将这份机会赠予了自己,而至于自己曾经的上司伊莎贝拉.普蕾茜雅,艾伯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愧疚,那个女人虽然美丽,却严厉又死板,早在他刚成为执行官没多久的时候,他心里便不止一次的咒骂过伊莎贝拉,甚至还曾不怀好意的癔想过一些不堪的事情。
艾博特陶醉的喝了一口高脚杯的酒,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了出了伊莎贝拉临刑前的模样。
他的手指轻轻的划过身前大理石质的窗台,就好像是要划过那个女人的背脊,然后,一声突如其来的冷笑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作为行政官,他的住所接受着来自教会的保护,而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显然是并不合理的,艾博特皱起眉毛,猛的转身,七阶的精神力让他的瞳孔迅速的发生了变化,下一刻,四周的温度忽然降低,一根根冰锥开始从半空出现,呼吸间布满了整个房间。
“哼。”
一声冷哼随即传出,然后,艾博特只看见那道人影抬起手臂手指轻轻的动了动,本该布满整间房间的冰锥便忽然全部断裂开来落在地上,切口如玻璃玻璃般光滑。
艾博特的呼吸一滞,一滴滴冷汗忽然就开始出现在了他的额头,显然,对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是具有压倒性的。
“艾博特. 萨勒斯?”
阴影里,一道女性的声音声音传出,艾博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然后点了点头。
“是我,请问您是?”
“卡特.奥布丽,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说完,女人缓缓的走出阴影,艾博特看着那个黑色风衣包裹下的人影大脑一片空白,下一刻,巨大的恐惧忽然浮现在脸上。
卡特.奥布丽,在坎尔达,这个名字和审判庭是一个意思,而被审判庭带走的人,基本等同于死亡。
“我...我...”
恐惧让艾博特支支吾吾的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同时本来挂着的汗珠终于支撑不住,开始顺着他脸颊的轮廓一滴滴的流下,不远处,卡特皱了皱眉,然后一步步走到了艾博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新任职的执政官。
“伊莎贝拉有一个养女,你见过吗?”
“我...我...我见过...卡特大人,我见过!!我见过!!!”
短暂的恍惚过后,艾博特忽然反应了过来或许自己并不会被带走,然后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的连连点头,那副模样,仿佛连结着他的脑袋的不是脖颈,而是弹簧。
卡特缓缓转过身,艾博特的这幅模样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给你最多三个月的时间,找到她,然后来审判庭把她的行踪告诉我,另外,艾博特先生请你记住,这件事不需要第三个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