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地跑出那间废弃的厂房,站到了最初来时的街道上,米雪儿还未好好喘上几口气,便因为眼前街道上的景象怔住了。
意料之中的混乱仿佛瘟疫一般,正于这座港口城镇中蔓延。
刀剑的交击声,铳枪的开火声,鲜血的飞溅声,以及哀嚎着,惨叫着四处奔逃的人群,和不断增多的燃烧的房屋。
嘶吼着不知名的话语的可怖异形,它们或四肢着地,像一只长着残缺人头的鬣狗,从地面上高高跃起,扑在了背对它们逃跑的倒霉蛋身上,随后从胸腔中伸出数根被银色的金属所包裹的肋骨,像进食一般,将身下的猎物硬生生地塞进了自己的体内;或双头三足,蹒跚着,挥舞本应是手臂的位置上那银色的军刺状的利器,将其狠狠地捅进了周围的人类的胸口或是眼眶中,仿佛串了一串人肉串,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挂在上面的人类也会在痛苦的悲鸣之中,逐渐干瘪、溶解,最后化为了金属与血肉构成的一部分。
站在小巷口,望着眼前的那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米雪儿一时间沉默了。
比起死亡更加令人作呕的别离正无时无刻不在这座偏僻的港口城镇发生着,金属与机械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侵占着生灵的土地,泼洒于地面上的黑色的油状物仿佛在宣告着碳基生命的失败与可笑。
“……”
一阵无言的观望后,漆黑的魔力包裹于少女的身上,化为了一件长长的带着兜帽的斗篷——背过身,少女打算在有人或怪物注意到自己之前,赶紧离开这一处混乱至极的街道。
魔力化作的漆黑的布匹飘摇着,不顾身后鼎沸的人声以及将幽幽的夜空映照得红彤彤的烈火,名为“米雪儿·阿尔布雷希特”的半神仿佛从未有过悲喜一般,冷漠而决然地抛弃了深受苦难的人之子——纵然身负一瞬间便能摧毁这一切悲剧的力量,她却选择了事不关己的逃避。
“不过是一群凡人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到薇薇安,然后带她离开这儿……”低着头喃喃着,米雪儿快速交替着脚步,头也不回地向远离街道的方向走去。
但是,下一秒,她便陡然顿住了脚步。
即使身体里只留着一半的精灵血脉,但少女仍旧拥有一般人类所不能企及的灵敏听力——在无数声嘶力竭的嚎哭声中,有一道显得格外的特殊。
“呜哇……爸爸!爸爸!你……你醒醒啊!快点起来!它们……它们过来了,快点起来啊!”
稚嫩的童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喉咙与鼻子里被涕泪堵住了,说出的话里也夹杂着仿佛破风箱一般的“呼呼”声,显然,声音的主人已经经历了一场不算短的剧烈奔跑。
不用转过头,仅凭着进入耳中的动静,米雪儿也知道身后不远处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几乎力竭的女孩跪坐在地上,身旁的是被金属怪物们重创后,不省人事的父亲,而毫无意义地呼喊着父亲,无力再站起来拉着负伤的亲人逃跑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怪物的步步逼近。
不幸的事情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在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上发生着,纵然它有千万种出现的方式,但给予所有生灵的苦痛与悲伤却永远是相同的、重复着的——少女从一出生起,便深陷于其中,纵然她并没有选择去憎恨,但却变得无比得冷漠。
但童音中所呐喊的某个词汇,不可抑制地激起了少女的回忆,以及蕴含在回忆中的,那无名的怒火与不甘。
“爸爸……吗?”
思绪飘向了那间空荡的房间,以及那张大得夸张的王座……
“米雪儿,我的孩子,你是我的所有子嗣之中最优秀的一个,尽管他们都不愿意承认,但你确确实实继承了真正的‘神性’——你是我最最得意的作品。”——这是她的父亲,圣王亚斯特拉在她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那一天,对她作出的评价。
但在米雪儿看来,这完全算不上是赞美,只是两个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者之间的欣赏罢了——什么“神性”,只不过是男人对自己的懦弱与自私行为的可悲的掩饰而已,在母亲怀上她的那一刻起,不幸便挟持着苦痛与悲伤,降临在了她们的身上。
而那样的人,却将自己与祂归为了一类——愚昧的,冷酷的,对自己的所有物以外的东西都漠不关心的,彻头彻尾的人渣。
就像现在披着黑色斗篷,生怕别人发现,仿佛老鼠一样逃窜的米雪儿·阿尔布雷希特——就像亚斯特拉所说的一样,他们确实是一路人,灵魂中都蕴含了所谓的“神性”。
神不爱人之子,祂自始至终,只会冷漠地旁观着世人的不幸。
而米雪儿在不久之前之所以会救下薇薇安,是因为她想证明,自己与祂是不一样的人,她会去关心,去帮助他人,而不是一昧地只注视着手中的东西。
但也正因如此,少女才会如此愤怒,如此不甘——她是那么得想证明自己与那个人的不同,然而事实却告诉她,纵然是米雪儿一直心系的薇薇安,也不过是她口中所说的无关紧要的凡人的一员而已。
米雪儿只是将薇薇安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她自始至终,只会将自己置于世人的不幸之外,仿佛那样,就能报复那个将不幸施加于自己身上的罪魁祸首一般。
握紧双拳,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米雪儿感到身后那稚嫩的哭号声是多么得讽刺,仿佛有人正用手指直直地戳着她的脊梁骨,嘲笑她的虚伪一般。
炽蓝色的烈火自少女的脚下升腾而起,很快便照亮了黑暗的小巷,蔓延到了身边的建筑上,无数虚幻的手臂自她的背后如铃兰花一般绽开,随后聚拢在了一起,化为了一对诡异的双翼。
“区区拐骗、**无知精灵少女的人渣,也配对我指手画脚?!”
双脚自地面浮起,身披黑袍,周身被蓝色的焰流所环绕的人影悄然站到了空中,被长袍遮掩的脸部,唯可见一双流转着怒火的,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