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古雅的手制人偶店外,一名小女孩正趴在娃娃店那橡木镶边的橱窗前,愣愣地注视着内摆放展示的做工精致的人偶们。
当然,仅限于看看而已,她并没有购买的能力和想法,毕竟她身上穿着的灰色粗布围裙的价值还不及只是用作人偶装饰的袖珍衣裳的十分之一,更别提那些雕琢得栩栩如生的人偶本体了。
“谢拉,准备开工了!”
“好!”
名为谢拉的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看了橱窗内的娃娃们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橱窗,临走前还不忘搓掉自己脏脏的小手留在一尘不染的橱窗上的污渍。
“长点眼睛!”
“抱歉!”
在险些被车水马龙的大路上突然从斜刺里窜出的拉车人撞到后,心有余悸的小女孩小跑了起来,踩着大路上的污水和垃圾,最后消失在了大路那头无精打采的工人群之中。
———
与高大的织机相比,还没长成的女孩尚显矮小,可这并不影响女孩麻利地操作着这架繁重的机构。
“要是再长个两年,谢拉准是我们厂织布最快的女工。”谢拉厂里产量最高的德兰大婶是这么评价这个小姑娘的。
这会,这名未来可期的小女孩正熟练地踩着踏板、飞快地推拉着飞梭,而织机上的卷筒上,新出的布匹嘎吱嘎吱地飞快增加着,如同涓涓的水流一般。
当季天气较热,更遑论身在封闭的厂房内长时间劳作却仍穿着长袖衣裤的织工们。几乎所有人都汗流浃背,任由汗水渐渐湿透了粗糙磨人的粗布衣服上,却不敢让哪怕一滴落在自己的布匹上。
厂房内又闷又热,还混杂着工人的汗臭味和纺丝的异味。在这个季节连最凶神恶煞的监工都不愿长时间呆在这如蒸笼一般的厂房内,此时的他们大都蹲在厂房外的石台阶上,喝着用溪水浸凉的劣酒,互相开着恶劣的玩笑。
谢拉小心地抬眼四处看了看,在确认确实没有监工在后,才抬起缝着汗巾的右胳膊袖子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珠,呼出一口浊气。
“小谢拉。”工位挨着谢拉的伊莲压低了声音招呼着着谢拉,“喏喏!”
谢拉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伊莲丢来的东西,赫然是一只水壶。
一只斑驳的灰色水壶,是金属材质,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器械上拆下来的零件一般,只不过现在的它被用来盛水。
谢拉心下了然,嘴角上扬。
没一会,狭小的厂房内接连响起了一阵咂嘴巴或哈气的声音。一只不大的水壶传遍了整每个工位,大家虽然都默契地只喝了一小口,但也足够让昏沉的女工们感到快慰。
人们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和身边的工友交换着眼神,默契得宛如能听到对方的心声一般。
“动静不对啊,都动起来啊,动起来!”
就在这时,打着赤膊监工溜进了厂房,咆哮声和棍子敲墙的邦邦声甚至短暂改过了织机嘈杂。
“要是没做够一天的份额,今晚就得卷铺盖走人,统统滚回贫民窟,都自己想清楚啊!”
女工们都沉默地埋头做工,一些人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在喊话的监工之后,几名画风类似、比起监工来说更像是混混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名耳廓夹卷烟的消瘦男子懒散地踱进门来,扫视着劳作的女工们,轻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笑。
“一群懒猪。”
男子拖拉着脚步,在织机间狭窄的缝隙慢吞吞地走着,百无聊赖地踹着沿途女工们的椅子。其所经之处,仿佛织机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当他途经谢拉背后时,谢拉只觉得脊背一阵发麻。
男子在谢拉身边停了下来,刻薄的扁嘴唇抿着,拉出了戏谑的弧度。
然后男子伸出了手,伸向了谢拉旁边的伊莲。
男子的手慢慢掀开了伊莲后颈的红色短发,沿着其奶白的后脖颈深入了伊莲后背的衣服中,粘糊地揉摸了起来。
伊莲脸部僵硬、面无表情,然而她的肩膀却抖如簸箕,身子不住地向前倾着,连手上不敢停下的纺织工作都开始紊乱了起来。
“… …瑟斯先生,请不要这样… …” 女人用她止不住颤抖的嗓音虚弱地抗议着。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男人色迷迷地笑着,而他的手始终未曾收回来。
“我说啊,伊莲小姐,你一个寡妇带孩子也不容易,干脆和我凑活凑活算了。”瑟斯将脸埋到伊莲耳畔的头发中,一边贪婪地享受着女子的气味,一边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看看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何必在这种没前途的地方浪费青春呢,你说是不是?”
一旁头也不敢回的谢拉心中一阵恶寒,而伊莲则更甚。只见这名柔弱的女子脸瞬间煞白,甚至忘了回避瑟斯的骚扰。
“我... ...我... ...”
“把你的脏手收回去,然后滚开,瑟斯。”
就在这时,一声颇具震慑力的喝骂从瑟斯身旁响起,将这名流氓监工震得抖了一抖。
原来是一名身材高大健壮、古铜色皮肤的女子。女子和其他人同样穿着女织工的统一制服,灰色麻布围裙,头顶麦色长发用一块白色旧头巾扎起,然而她却明显有着其他女工所不具备的魄力和自信。隆起的袖子下露出了她叉着腰的粗壮臂腕,宽阔的肩膀和高挑的身材使面前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监工在气势上都要比她矮上一截。
“德兰?”瑟斯的嚣张气焰明显失了几分从容,“你多管什么闲事?”
说话间,男子的手已经从女人的衣襟中抽出,转而按住了腰间的棍子,表情狰狞却满是忌惮之意。
“你最好不要想着对纺织厂的女工出手,落魄少爷。”
面对监工的戒备,德兰却对此嗤之以鼻。
“否则你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混账猪婆!”瑟斯白脸顿时涨得血红血红,猛地抽出腰间的棍棒就要向德兰劈头砸下。
要是这下砸实了,估计见红是少不了的,然而名为的德兰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动摇,如一只高大的烟囱般屹立于此,蔑视着猥鄙的男人。
“够了,瑟斯。”
棍棒在半空中停止,再也没能砸下,因为一只大手凌空抓住了猛挥的棍身。原来是瑟斯身后一名少见地整齐穿戴着监工制服的魁梧男子制止了他的发疯。男子如端茶般轻描淡写地截住了棍棒,而瑟斯看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只见瘦猴般的男子嚎叫着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滚落在了狭窄的走道上。
谢拉和周围的一众女工皆忙不迭地站起了身以免织机和工作受到波及。谢拉惊讶地看着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瑟斯在地上如被待宰杀的牲畜般惨嚎着,同时还带倒了几把织工的工作椅。
这是什么情况?监工内讧了?
女孩先是端详了一阵面前比德兰大婶还要强壮得多且看起来很正派的男人,又偷眼瞧了瞧不远处厂门旁正远远旁观着的其他监工们,发现他们竟然丝毫没有要上来干涉的意思。
“都别看了,回去做事。”
捏着铁棍的监工用另一手提起了还嚎得跟猪仔似的的瑟斯的脖子,同时用暗哑的喊声喝令工人们继续工作。
“你,也回去做事,别在这站着了。”
魁梧监工和德兰对视了一眼。
“哼。”
德兰冷哼了一声,在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名突然杀入的监工的背影后,也返回了自己的工位。
因为方才的插曲而止息了一阵的织机们在监工们此起彼伏的喝骂下重新看是嘎吱嘎吱地开转了。谢拉一边心不在焉地踩着踏板,一边不自觉地向那名奇怪的监工离开的方向瞟去。
单手拧着瑟斯的男人在几名监工的簇拥下又走出了厂门,简直像监工头头一般——虽然谢拉从未听过监工中有这种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