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睁得圆圆的双眼正隔着玻璃看着一只被放在货架最顶端的人偶。
这是一只漂亮的陶瓷玩偶,大概只有少女两巴掌高。它穿着可爱的蓝色黑边百叶裙,罗马卷的长发上戴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黑色羽绒宽檐帽,手上还拿着一把袖珍但精致的白色羽扇。人偶的细部也做的相当的精致,少女可以清楚地看清它的每一根手指的形状、它扎起的头发下小又圆的耳朵、小巧可爱的鼻子以及被精心抹上嫣红色泽的樱桃小嘴。而最为吸引人的无疑是人偶那双用蓝水晶抛光雕刻的眼睛,让少女联想到了工厂主夫人手指上那颗硕大的宝石,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哪怕隔着一层玻璃,少女也忍不住想象起了人偶入手时的美好手感,比如光滑的陶瓷皮肤和绵软的衣裳布料之类的。
怦然心动。
就在少女沉浸流连无法自拔之时,人偶店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阵风铃的响声随之从她的右手边响起,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谢拉,又来看人偶吗?”
温和的说话声响起,少女赶紧站起身,双手就这围裙前摆,局促地冲着说话的人笑了笑。
“对不起,汤叔叔。”
向少女搭话的是这家人偶店的店主,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叔,名字叫做汤。汤个子不高,比少女高不了一个巴掌,他有着一个便便的胖肚子和一双粗壮的胳膊和大手,五官圆润面皮显白,唇上留着一成不变的小胡子,脸上还挂着他特有的谦虚和善的笑容。汤的身上穿着他常穿的褐色背带工匠服和和洗得发白的灰衬衫,鼻梁上还夹着一只右单片眼镜,因此显得他右眼大左眼小。这一幕在少女看来显然有些诙谐,以至于少女虽然站姿拘谨却又不得不在心中忍着笑出声来的冲动。
“不,不用道歉,谢拉。”汤叔叔呵呵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谢拉的脑袋,“人偶自诞生起就是供给人观赏的,你看,她们漂亮吧?”
汤叔叔一手叉腰一手捋着胡子,看着橱窗中自己的作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是……是的,很漂亮。”
仰视着身边这名创造出这些美好事物的人偶匠人,谢拉忍不住感到敬畏。
“这,这些孩子们,都是汤叔叔自己做的吗?”
“嗯嗯,是的,她们都是我的孩子哦。”
汤叔叔小眼睛放出亮光,在收起鼻梁上夹着的镜片后便滔滔不绝了起来。
“你看,她叫做玛丽,因为她很喜欢红色和舞蹈,而且有一双漂亮的腿,所以我给她做了这套玫瑰红的舞裙,短裙子哦!还有她,她叫丽萨……”
污水横流、人声嘈杂、乌烟瘴气的大路边的街上,汤兴致勃勃地指着橱窗里栩栩如生的人偶们对着谢拉一一介绍了起来,仿佛在介绍自己的亲生女儿们一般,眼中尽是慈爱;他身边的谢拉不仅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悚然,反而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聆听着汤的话语,并时不时地插嘴问上两句,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天色渐渐地暗了,随着最晚下工的冶铁厂的大门的关闭,大路上也的人流也渐渐少了,只剩偶有的车夫哼哧哼哧地拉着车跑过。破旧长袍的点灯人晃晃悠悠地从热情不减的两人身边走过,点亮了街缘的气灯。
“谢拉。”
喊声自谢拉背后的大路上传来。
一名胡子拉碴、头发稀疏、肤色红黑的精瘦男人站在大路中间的泥泞中双臂抱胸,表情不善地看着谢拉的方向。
“回家。”
“爸爸?”
少女短暂地露出来纠结的神情,而后对着汤叔叔笑了笑。
“谢谢汤叔叔,我要先走了。”
“没事没事,再见啦。”慈眉善目的汤回以诚挚的微笑,“欢迎谢拉再来啊。”
谢拉提着围裙臃肿的下摆,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男人的身边,男人用黝黑的手轻轻拍了拍谢拉的后背。
目送父女俩沿着大路的一头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汤小眼中噙着笑,拍了拍手,转身拉开了店门,走回了店内。
———
“以后不要再跑到人偶店那儿去了。”
拥挤狭小的小隔间内,由两块简陋木板搭成的双层床铺的下铺,正坐着啃黑面包、喝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陈酒的男人朝着上方吐出一口酒气,皱着眉头喝令道。
“为什么啊?”
正在床上摆弄着针线的谢拉从上铺探出头,看着下铺的父亲,不解地问道。
“汤那家伙以前的大老爷的走狗。”谢拉的父亲冷哼了一声,接着又小心地嘬了一口黑铁壶里的饮料,“离那种人远一点有好处没坏处知道吗?”
“可汤叔叔是个好人啊。”
“你爹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哪来那么多话。”男人拿酒壶狠狠砸了砸上铺的床板,“总之以后下工后马上回家,最近可不太平。”
“谢拉,出来帮我晾衣服。”
隔间的老旧木门外,一个中年女子的喊声响起,谢拉旋即蹦下上铺,蹿出了门外。
“你给我小点心,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小心等下摔断了腿被你爹我扔到大街上。”
男人的喝骂声从门板后响起,已跑到外头狭窄昏暗的走廊上的谢拉吐了吐舌头,冲着提着一摞湿衣服的中年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拉的母亲是一名老态的中年妇女,一头和谢拉一样的灰褐色短发用绳子在脑后紧紧地扎作一团,眼角的鱼尾纹常常随着皱起的脸浮现,像是无时不刻地感到苦闷一般。
“你少和你爸对嘴。”母亲把篓子塞到谢拉怀里,“出口那边的通风口还有位子,你快拿过去晾起来。”
“好叻。”
打发走女儿的女人推开了木板门,一眼便看向了喝着闷酒的男人。
“你们冶铁厂现在什么情况了?”
“上面又派了一拨卫兵来了。”眉头紧锁的男人放下酒壶,酒壶磕在床缘,男人的叹气声随之响起。
“厂子又提高了供应量,大伙都猜是王国打算要和帝国开战了。”
“瑟鲁运钢水的时候烫伤了手臂,那家伙都累得神志不清了。特纳他们又和卫兵起冲突了,差点就让卫兵动了武器。最近这些事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人说如果情况不好的话连工人都要被抓去打仗,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搞得人心惶惶。”
“真不行,要不我们回乡下吧?”女人坐到了男人身边,表情愈发的苦闷。
“现在要回也晚了,先不说工厂放不放人,真要打起来乡下更难过活。”
“只希望快点安定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