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白色小房后波波夫和泰斯娅将工作证从口袋里掏出来,经过站在门口的士兵确认无误后予以放行,这里便是他和妻子工作的载体(在生物学上指将DNA遗传基因从一个细胞核移植到另一个细胞核的运载媒介)研究所。在这儿波波夫总算可以暂时放松下来,因为在工作这方面发言权属于自己,只要能带领团队按时完成党赋予的任务即可,至于怎么做他们是不关心的。
来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后波波夫与泰斯娅脱下外套穿上白大褂,在正式工作前两人还需要将昨天的工作成果进行汇总以向党证明自己并没有偷懒,虽然那些狂灌伏特加酒的家伙能不能看懂是另一个问题。
从外表看两人面对面坐着奋笔疾书做着笔记,而且用的还是英语,但实际上是在用写字的方式进行交流,在这间办公室里波波夫发下了几个**并将其悄悄破坏,但他并不能保证还有遗漏的**没有被发现,因此以另一种文字进行交流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在事后只要将其放入碎纸机中再用水仔细揉烂,就算本事再高的克格勃分子也找不出什么秘密。
“今天一天你都心神不定的,出什么事了吗?”泰斯娅问。
“昨天我的秘书被克格勃带走询问,”波波夫的笔尖沙沙作响,写出了漂亮的手写体英文,“克格勃说他读了资本主义的走私读物,实际上就是一些瑜伽方面的书,但克格勃说他既然能读瑜伽的书那必然也会读其他资本主义读物,于是他被宣布解雇,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上帝啊,”泰斯娅有些惊愕,“仅仅因为一本书克格勃就要抓人,谢尔盖,你要冷静,毕竟你是这个研究部门的主任,克格勃若是对你下手,那任务没完次的责任谁来承担?”
“如果如你所想的那样就好了,”波波夫眉头紧皱,4年前我为了能获得资本主义国家对于人造DNA的最佳方法去英国进修半年,虽然得到了党的允许,但我在回来的时候偷偷给你和斯维塔买了一些礼物,如果克格勃以此作为我里通外国充当间谍的证据那我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泰斯娅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悲愤,“利用着我们的研究成果去制造那么恐怖的武器,一方面又对我们如此不信任,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泰斯娅,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祖国,”波波夫摸着爱妻的左手示意她冷静下来,“我们的祖国在生物武器方面的研究还是远远落后的,而美国人却拥有大量最先进的生物武器(1969年11月25日,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宣布销毁美国所有的细菌弹与毒气弹,并承诺美国永远不首先使用生物武器。不过这一承诺在社会主义阵营看来是美帝国主义又一虚假承诺),他们随时准备用这些可怕的武器杀害苏维埃联盟可爱的孩子,就像德国人在奥斯维辛和日本人在731部队实验室所犯下的那些暴行那样。为了不让这种悲剧再次发生我们必须要像核武器那样与美国旗鼓相当才能取得平衡。”
“生物武器与核武器不同,”同样作为出色的生物学家的泰斯娅明白自己与丈夫的研究被用于战争将会多么可怕,“它们不会引人注目,在短时间内也不会被察觉到,可是一旦发挥威力将是毁灭性的,甚至人类几百万年来的遗传基因也会因此改变,我们已经触及到了造物主的领域,再往前真的回不了头了。”
“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波波夫绝望的摇摇头,“3年,党只给了我3年的时间要我研制出一种可以改变人类基因的病毒,这就是因子计划,时间已经过去了正好1年,可我才刚刚找到一个突破口,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党交代的任务的后果你是知道的,你,我,还有斯维塔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我们也会在一片凄苦中被克格勃一直监视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可我们已经和英国、美国签署了《生物武器公约》(1972年4月10日,苏联、英国与美国同时签署该协议,宣布该条约缔约国禁止研制和使用细菌弹与化学弹,该条约于1975年3月26日正式生效,但由于缺乏监督机制因此并未阻止苏联继续研制生物武器)为何还要继续研制这些杀人于无形的武器?”泰斯娅难过的把头扭到一边,她很害怕奥斯维辛和731实验室所发生的毛骨悚然之事在全世界重演。
“美国人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虽然对苏联的某些做法有些怀疑但波波夫对党的宣传深信不疑,“他们只不过是在找一个可以让人转移注意力的借口而已,就像……就像我们所做的这样。”
噔噔噔!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一口口音糟糕的俄语从门外传来,“波波夫博士,请问你在里面吗?”
“快把笔记本收起来。”波波夫和泰斯娅见状赶忙将笔记本扔进办公桌的抽屉里锁好,确认不会露馅后波波夫回应道,“请进!”
吱啦——门被打开了,一个只有1.5米的矮胖子抽着烟走了进来,这位矮胖子在白大褂下穿着米黄色西服,有着一副标准的高加索人长相:长脸宽下巴,在嘴唇上留着斯大林式的小胡子,一双滴溜溜转的棕色眼睛与几乎谢顶的脑袋让他更像一个摸爬滚打多年的官僚,“您好波波夫教授,哦,波波娃教授也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桑达赫奇耶瓦主任?”波波夫尽量以尊重的语气问道,列夫·桑达赫奇耶瓦,亚美尼亚人,该研究所的科学主任,主管人力部门,算是党安排在这个研究所的代表人物,这位亚美尼亚人在私下里被许多人称为皮条客,而波波夫对他可谓又爱又恨,爱是因为自己和妻子能得到如此高的待遇全靠着桑达赫奇耶瓦大手一挥批准同意,恨是因为夫妻二人之所以在这里研究如此可怕的生物武器都是被他那高得惊人的许诺忽悠而来,等到明白自己所要做的是什么的时候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事情说的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桑达赫奇耶瓦吸了一口烟,就像斯大林这位来自高加索的格鲁吉亚人一样这个小矮个说话总是耐人寻味,“党下达的期限已经过去一年了,可是你和你的研究团队还没有拿出令人满意的结果,虽然安德罗波夫同志已经去世了,但是老近卫军们(指勃列日涅夫时代的领导班子成员,例如外交部长葛罗米柯、国防部长乌斯季诺夫,正是这帮老人控制了苏联长达20年,苏联也有如一潭死水般停滞不前)还在,所以想靠拖延蒙混过去是不可能的。”
“桑达赫奇耶瓦主任,”波波夫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您要明白,分离、重组病毒的DNA不是像给果树嫁接那样只要护理得当一定能存活,单单是制造一种能让猴子患病的病毒就需要排列至少5000个核苷酸甚至更多,而人类在这几百万年来的进化中与无数病毒做了顽强斗争,正是靠着一代代幸存者繁衍至今人体自身产生的免疫性才保证了我们存活到现在。”
“波波夫博士,”桑达赫奇耶瓦走到波波夫的办公桌前将烟头摁倒烟灰缸里掐灭,脸上夹杂着急躁与恼怒,“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讲达尔文进化论的,今年年底你必须给我拿出因子计划的阶段性成果来,想想你和你的妻子为什么能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全是靠着党对你们夫妻二人科研能力的信任,实话实说我已经替你们二位求情把时间拖到了年底,如果到那时在令党失望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放心吧桑达赫奇耶瓦主任,”波波夫站了起来,他明白党已经下达了最后通牒,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很可能瞬间化为乌有,“我有必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在因子计划的攻坚上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一直以来我们的研究方向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如果现在立即更改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在8个月的时间内取得成果,到那时因子计划一定能大大提前完成。”
“哦?”桑达赫奇耶瓦脸上的表情稍稍舒展,坐到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很好,波波夫博士,爱迪生的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天才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只要肯下功夫钻研一定能行。”
“后半句是‘那1%是最重要的,甚至超过了那99%’。”泰斯娅补充道,不过在苏维埃的教育下这后半句因不符合社会主义劳动价值观因而被删掉。
“哈哈,说的没错,”桑达赫奇耶瓦干笑两声掩饰尴尬,“灵感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灵感那再努力也会搞错研究方向。好了波波夫博士,请您先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
“这听起来会有一些疯狂,”波波夫把背后墙上挂着的苏联地图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小盐酸板,他从桌上拿起笔飞速着演算起来,“可以说人体就是由无数个小方格组成的小房间构成,但人体的细胞部分在占据着小房间的部分其实很少,更多的小房间则被各式各样与人类进行了漫长的斗争最终取得微妙平衡的细菌入住,就像我们的肠道内寄生的大肠杆菌,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而一旦人体感觉到某些细菌产生异常时免疫细胞功能便会启动杀死这些有害菌,如果不能彻底清除便会生病,人体也将遭到细菌的感染。”
“可是党布置的任务是研究病毒,”对于桑达赫奇耶瓦这个官僚而言他并不懂这些科学道理,“在各种抗生素被发明出来的现在细菌已经对人类造不成太大危害了,因此我们需要研制出一种目前抗生素对其毫无办法的病毒,就像去年被发现的LAV病毒(HIV病毒的早期叫法,1986年改为HIV)那样现有的所有疫苗都对其失去作用,人体的免疫系统被这个病毒彻底破坏任何细菌都能致其于死地。”
“我当然明白目前的任务,”波波夫明白对这个权欲熏心的家伙将自己的科研成果无异于对牛弹琴,“所以我在想我们不应当把目光局限在某种或者某几种对于人体造成严重伤害的病毒,因为致死率过高会让敌人察觉我们使用了生化武器,若想隐蔽较长时间又势必会将病毒毒性减弱达不到预期效果,这就是一个驳论。所以要研制出一种毒性强而又潜伏期长的病毒不能再走现在的这种老路,如果我的设想得到证实……”
“继续说下去,波波夫博士,”听的一愣一愣的桑达赫奇耶瓦将二郎腿放下,从波波夫的设想中他看到了希望,若是波波夫真能在规定时间研制出合格的病毒的话那么自己也会因为领导有功而受到嘉奖,说不定会被调到欧洲地区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您的设想真的是太妙了,就连我这种对生物学一知半解的人听起来都觉得很神奇。”
“我的设想得到证实,”波波夫原本兴奋的脸庞暗淡下去,“这将颠覆整个自然界和人类进化的规律,我将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就像《圣经》所记载的最后的审判那样,到那时将会是世界末日……”
“谢尔盖,不要再说下去了,”泰斯娅明白自己的丈夫正在跨越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这只是一种设想,还没有得到证实。”
“不,波波娃博士,让波波夫博士说下去,”桑达赫奇耶瓦摆手阻止道,波波夫的设想仿若救命稻草一般他怎会轻易放弃,“大胆把你的天才设想说出来吧,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不要害怕那些唯心主义者的谎言,就像《国际歌》里面唱的那样‘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皇帝。’为了我们的祖国母亲您的设想将会极大的挫败美国人的阴谋。”
“为了祖国母亲,”桑达赫奇耶瓦的话激起了波波夫的朴素爱国情绪,就像在德国入侵苏联后斯大林在红场上的演讲那样闭口不谈布尔什维克主义而高呼为了伟大的俄国母亲而战将士兵们的爱国主义激发出来,“很抱歉,泰斯娅,我必须要继续说下去。”
“这就对了嘛波波夫博士,”桑达赫奇耶瓦一拍大腿,“如果我们这个研究室率先完成了党布置的任务那可是何等的荣耀,说不定和您的妻子还会亲自前往莫斯科接受党的最高表彰。”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人体内寄生着大量细菌,而人体的免疫系统和它们存在着一种动态平衡的关系,”波波夫转头继续在黑板上写着关键词,他明白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所以能置人于死地而又无法察觉最现实的办法便是制造一种对生物遗传信息具有极强改造功能的病毒,这种病毒可以很轻易的穿过对人体无害的细菌的细胞壁与细胞膜进入细胞核中将细菌的基因进行改造,当被改造完成的细菌进入人体后人体内的免疫系统依旧会误以为这是无害细菌而不会进行攻击,相反病毒会将自己的遗传信息逐渐扩散到被感染者每个细胞内,最终免疫细胞也会被同化开始攻击人体自身,到那时感染者可以说是被自己的细胞所杀死的。”
“太奇妙了!”桑达赫奇耶瓦啪啪鼓掌,“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波波夫博士,您简直就是新的造物主,如果这种病毒研制成功,那么绝对是对付美国人最有效的武器。不过波波夫博士,就算潜伏期再长如果疫情大规模爆发美国人不可能不加以察觉,到那时美国人研制出了对付这种病毒的抗生素该如何是好?”
“在短期之内是不可能的,”波波夫那一个完好的眼珠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人类几百万年来与病菌做斗争并幸存下来的成果或许将被自己亲手所毁灭,“由于感染者遭受的是被已经被病毒同化的免疫系统所攻击,一开始显露出生病迹象后医生只会认为病人的身体系统出现了问题,在进行初步治疗杀掉了部分免疫细胞后感染者会被误认为痊愈出院,但是到了第二阶段感染者体内细胞内细胞核的DNA基因组已经被病毒改造完毕,这次的病变是突然爆炸性的产生,感染者在短时间内会迅速死亡,以目前的医疗手段而言没有任何可以治疗的方法。”
“谢尔盖……”泰斯娅被波波夫的设想惊的说不出话,“这种病毒真的被研制出来后目的已经不是单单为了对付美国了,整个人类都将遭到灭顶之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那时不要指望我们不会受到波及。”
“波波娃博士,你这话就言重了,”桑达赫奇耶瓦听完波波夫的叙述后站起来兴奋地踱着步子,“就像核武器那样它最有用的时候是在还在发射架上时,如果美国人没有进攻我们的打算那我们自然不可能对美国人下手,这只是为了取得一种平衡而已。”
“所以桑达赫奇耶瓦主任,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波波夫请求道,“如果在今年底我拿出了令人满意的成功您能否向党再申请宽限2年时间,4年之后我一定会研制出合格的人造病毒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这个嘛,”桑达赫奇耶瓦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后用打火机将其点着,“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毕竟我们不可能和党讨价还价,不过你放心,目前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和波波娃博士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尽力满足,所以波波夫博士,你可不要辜负党对你多年来的期望啊。”
“这是必然,”波波夫连连点头,“我会用自己的成果来回报党和国家对我的栽培。”
“我有的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科学家,”桑达赫奇耶瓦吐了一口烟圈,“可以待在这个小空间里一心不闻窗外事,而我却要来回奔波打点好各种事情。所以波波夫博士,就算是为了研究所您也一定要完成因子计划。”
“请您放心,桑达赫奇耶瓦主任,”波波夫点点头,“在不管能否延期在这2年的时间里我一定会拿出令党满意的成果。”
“那我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了。”桑达赫奇耶瓦的口鼻中喷出一股白烟后转身离开。
在确认桑达赫奇耶瓦已经走远后泰斯娅将门关好,接着坐在波波夫的对面从抽屉里拿出刚才的笔记本继续在上面写道,“我们现在还只是在夺走实验动物的生命,但你是否想过一旦这种病毒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我们还能否幸存,整个地球都是一个循环系统,一旦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除非你躲到宇宙之中否则一定会被波及。”
“泰斯娅,我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波波夫面露哀伤的神色,左眼泛着泪光,那般般疤痕的面包也因为扭曲而更加可憎,“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明白自己在做着多么可怕的事,可如果我对那个皮条客说我不干了那么10分钟后会有另一个生物学博士坐在这里继续这项计划。如果能让你和斯维塔生活的更好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我也不会祈求宽恕,这都是我自己犯下的罪孽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不,你不比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责,”泰斯娅与自己的丈夫十指相扣,那双碧瞳之中充满了安慰与决然,“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的话那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只求斯维塔不要再重蹈覆辙。”
“但愿如此,愿斯维塔生活在一个不再有怀疑与阴谋的世界,”波波夫在纸上刷刷写下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名言,“在我之后,哪管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