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深,厚重的乌云,压在孤零零的城市上。
秋风瑟瑟,顾思行整理好衣领,收起药物,走在城市的巷中。
白雾茫茫,未见人影,呜声阵阵,顾思行皱起眉。
雾中走出小小的人影,未等顾思行开口,那人就伸出手,紧紧抱住顾思行,眼泪再次涌出,沾湿顾思行的衣角。
顾思行蹲下,一遍又一遍安抚姜翳颤抖不已的身体:“不哭不哭,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姜翳没有回答,只是拉起顾思行的手,一声不吭往迷雾里走。
穿过白雾,熟悉的马戏团,却是陌生的死寂,顾思行心一沉。
鼻腔充斥着烤焦的肉味,顾思行尽量避免去思考那是什么,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祈祷奇迹降临。
小丑如同往常一般,出现在顾思行面前,化了妆的脸已经花成一片:“Joker——Joker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顾思行,Joker很抱歉……”
幻想被打破。
顾思行渐渐佝偻,疲倦摆手:“没事了,你——去忙吧,像以前一样。”
姜翳仍拉着顾思行的手,顾思行也跟着一步一步走着,那些熟悉的地方,那曾经的笑脸。
“那里是王兵经常呆的地方,他经常跑来找我要拥抱……”
“帐篷是陶启明最喜欢的地方,虽然经常提醒他,在阴影里写东西对他的眼睛不好,但他还是喜欢坐在角落里写日记……”
“图书馆,总能在那里见到李娜,安静的孩子……”
“杨越……曹近贤……”
现在只剩地上那些尘埃,与火烧过的地面。
穿过幕布,偌大的仓库现在独留空荡,姜翳的哭声在空间里不停回响,就像是孩子们的呜咽。
“我错了,”顾思行手缓缓摸向怀中一物,“孩子们……”
顾思行看着眼前那小小的背影,慢慢从怀里取出M1911,打开保险:“对不起。”
……
对面那绿意盎然的岛已经近在眼前,魏缘音一行人看着不远处的沙滩,海浪冲刷白沙,响起海的呼唤。
“暂歇一晚,”夜星笑着,“明早启程。”
“好耶。”魏缘音把背包往地上一丢,直接就地躺下。
陈啼鸟抖抖衣服,愉快坐下,轻抚盒身将提琴取出,舒缓的音乐荡起。
卫庄轻靠在施茜望身侧,听见乐声,视线越过施茜望,静悄悄地注视着。施茜望歪过头:“嘿!卫庄?怎么了吗?”
“好听,”卫庄小声道,“很喜欢。”
施茜望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嗯?但是断断续续的,也听不完整,你怎么判断好听不好听啦。”
“不是的,真的很好听。”卫庄辩解道。
“你们也能听见么?”乐声暂停,陈啼鸟挪过身来,“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听见她的乐声呢?罢了,也好,多了几分惊喜。”
卫庄躲在施茜望身后,一声不响,只是瞧着陈啼鸟,施茜望见状会心一笑:“嘿,叔叔,他很喜欢你的音乐,可以麻烦你继续吗?”
“叫哥哥。”陈啼鸟一脸认真,但还是拿出提琴,重新奏响。
施茜望耸肩,看向卫庄,卫庄仍痴痴地听着,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真的在听,不过看到卫庄脸上的笑意,施茜望也嘿嘿一声,闭上眼享受起这断断续续的音乐。
“夜星,夜星!你说,咱在这边会不会被赶走啊?”魏缘音看着天上的星星。
“不会。”夜星笑着回复。
“那你说,他们把怪物赶到城市边缘的话,我们现在会不会遇上啊?”魏缘音偏过头。
夜星依旧微笑:“不会。”
“那挺好的!”魏缘音也笑起来。
天上星空灿烂,那些高挂穹顶的星星,不知引得多少人神往,又不知让多少人心伤。
良久,夜星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魏缘音皱起眉,“嗯,我没想过呢,我现在想想啊——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回到之前,各种怪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吧?”
“还有吗?”夜星微笑着。
魏缘音目光投向马戏团的方向:“可能,我还想回马戏团看看?”
夜星转过头:“为什么?”
“因为,”魏缘音撑起身,“那个顾思行,今天一看状态就不对劲啊!我有点担心——,所以我想回去看看,要不然我估计得几宿几宿地睡不着觉。”
“我不建议。”夜星笑道,手指缠绕起眼镜上的细绳。
“啊,”魏缘音耷拉下来,“果然嘛,肯定是出事了吧?”
魏缘音鼓起勇气抬起头:“没关系!我也想去看看!没准帮得上什么忙呢!”
夜星也坐起身,“如果你确定的话。”
“那当然,”魏缘音捏紧拳头,“如果可以去的话,我确定以及肯定!”
魏缘音看向其他几人:“但是,他们要休息哎?我们自己去吗?”
“你问问。”夜星笑着站起。
魏缘音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交给我吧!”
……
黑夜里的小巷,无法看清尽头,蜿蜒无边。
“你确定是这里么?”陈啼鸟看看周围,也没有特殊的地方,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巷。
夜星笑着点头。
“可是,可是,”魏缘音有些着急,“咱咋进去啊?以前都是他带我们进去的,现在咱咋办?”
“等,”夜星微笑,“要是他想见我们,我们就能进去。”
施茜望腿有些酸,拉着卫庄直接坐在地上,抬起头:“嘿!那我们今天干脆就在这里休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薄薄迷雾在众人眼前散开,魏缘音从地上弹起:“来了来了!”
她拉起夜星:“走走走!”
走进迷雾,一股子怪味儿,魏缘音捏紧鼻子:“噫——,什么味啊?什么东西焦了吗?”
陈啼鸟皱起眉头,环视一圈,见到地上那些烧过的痕迹后,脸色变得难看,他把盒子背上,拉起施茜望、卫庄二人。
施茜望没有听见任何有生气的声音,马戏团似乎成了一具死物,那不好的信息穿过墙,进入了施茜望的眼睛,她紧咬牙关,身体因寒意而颤抖,她紧紧贴在陈啼鸟身边,卫庄死死握住陈啼鸟的手,眼里带上了恐惧。
小丑再次走来,那一群小生物仍然跟在他身边,比起往日的活泼,更像是一支出丧的队伍。
小丑招手,示意众人跟上,一路上,小丑埋头看着地面,小声低语起混乱的句子:“Joker不想顾思行离开……陌生人,Joker讨厌陌生人……为什么?……朋友……”
队伍行进至帐篷前,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合在空气中,小丑停下。
魏缘音犹豫着,在心中纠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很危险吧?我——要回去吗?”
脑海里浮现那位老人的模样,和蔼的笑脸与飞舞的彩带。魏缘音咬牙,在心中自言自语:“肯定不是他,他现在需要帮助!我,我得进去找他。”
魏缘音拉起幕布,老人从黑暗中走出,将她挡在门外。
魏缘音上下打量,眼前的顾思行仿佛是个陌生人,身躯不似往日挺拔,充满疲惫,衣服不再整洁,甚至褪去了外套,脸也没有了生机,失去血色,更加惨白。顾思行的身影苍老了许多。
顾思行勉强撑起微笑,在施茜望、卫庄二人面前蹲下身:“小家伙,抱歉了。我想和他们说会儿话,得麻烦你们在外边稍等了。”
卫庄点点头,施茜望呆呆地望着屋内,听闻声音后,收回视线跟着点点头。
顾思行站起身,看向欲言又止的小丑:“Joker,你——先去忙吧。”
小丑踌躇着:“Joker不想……”
“这是命令。”顾思行疲惫不堪。
……
帐篷里充斥着火药味、铁锈味以及呛鼻的烟味,血液四溅,痕迹已经暗沉发黑,中间那一具小小的尸骸,上面盖着老人的外套。
顾思行坐下,再次点上烟,脚边的地面烟蒂堆积。
“你早知道了?”顾思行深吸一口,“对吗?”
夜星没有回答,脸上依然是那不变的微笑,魏缘音有些不安,拉住夜星的胳膊。
白雾吐出,顾思行低下头:“我也想明白了。”
“我并不是为了别人而赎罪,我只是为了自己,”顾思行扶住额头,“我把自己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投影在了这个伊甸园,我以为,只要拉斐尔马戏团还在,那些就真的会实现,我终于就可以完成赎罪,走向更美好的生活。”
顾思行的声音带上颤抖:“所以面对那些问题时,我该死地选择了闭眼,我不愿意看见那些污点,不愿意承认伊甸园只是我的幻想。我不愿意醒来,我宁愿用侥幸心理去逃避。”
“我欺骗了自己,”顾思行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我骗自己我没有私心,我只是为了赎罪,我只是为了让孩子们过得更好。但事实上,我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心安,为了保护自己的幻想,为此,我利用了那些孩子,也害死了他们。”
夜星依旧微笑地注视着老人,魏缘音心里塞满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只要我还是为了自己,”顾思行抬起头,看向夜星,“我就永远没办法抵达那个伊甸园,对吗?”
夜星笑着,一成不变地笑着:“现在也为时不晚。”
“太晚了,”顾思行自嘲地一笑,摇摇头,“已经太晚了。”
他取出怀中的M1911:“也许这是个不情之请,但我——实在没有勇气。”
夜星接过枪。
陈啼鸟上前,拉起魏缘音,一同走出帐篷。
……
“Joker不能伤害小家伙的朋友,”小丑手按在脸上,“可大家都是Joker的朋友,大家都离开了,顾思行也要离开了。”
“小家伙们很重要,”小丑手指在脸上扒出一道道血痕,“Joker不想让小家伙们离开,Joker也不想顾思行离开。”
“Joker,Joker应该杀了那些陌生人!”小丑痛哭,“但,顾思行说过,Joker不能伤害小家伙们的朋友。”
“顾思行很重要,顾思行人很好,”小丑的眼泪流进伤口,一阵刺痛,却还是难看的笑着,这是小丑的职责,“小家伙也很重要。”
“小家伙离开了,顾思行很难过——都是那群陌生人的错!”小丑赶忙摆头,否定这突然出现的想法,“不对,他们是小家伙的朋友——不,朋友不会这么做。”
“但是小家伙说他们是朋友,”小丑的脑袋开始胀痛,“不!他们是骗子!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
“顾思行告诉Joker,Joker要听小家伙的话,”眩晕着,小丑的眼泪与鼻涕涌出,“我为什么一定要照做呢?”
“因为Joker必须听顾思行的话,”小丑站起身,表情扭曲,“为什么?顾思行让我走开,也没问题吗?”
“顾思行会死,我不想他死”小丑打在自己的头上,“Joker必须听顾思行的话!”
“Joker必须……”小丑逐渐迷茫,“Joker……”
“我是Joker?不,Joker是顾思行给我取得名字”小丑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的名字呢?”
“艾瑞……”小丑的眼睛再次澄澈,更多的记忆涌入,“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是艾瑞!”
“顾思行,等我!”艾瑞擦干眼泪,“我有办法补救这一切,你不能死。”
……
顾思行眼前突然出现黑影,是曾经的小丑,艾瑞。
艾瑞迅速蹲下,按住顾思行的肩膀:“顾思行!你听我说,我知道怎么补救我的错误了,你是个好人,你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
顾思行只听见一串还算熟悉的音节,他的视线越过艾瑞,看向夜星:“这是你们的语言,对吗?没想到,他也来自其他地方。”
夜星笑着,“他说还可以补救,他不希望你死。”
“哈哈,替我谢谢他。”顾思行看着眼前那急切的人。
夜星微笑到:“要试试吗?”
“不了,我老了,”顾思行摇头,“没有了年轻时的勇气,而且……”
顾思行苦笑:“我累了。”
艾瑞察觉到什么,松开按住顾思行的手,他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夜星。
夜星对艾瑞笑着:“麻烦你,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