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柴噼啪炸起火星,魏缘音将手中的棉花糖往后缩了缩。
老实说,魏缘音她并不知道棉花糖这东西怎么才算烤好。
魏缘音还以为棉花糖遇着火会化掉、会滋滋作响。可现在看着筷子上那团白色的小玩意,好像膨胀了些,又好像没有,魏缘音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正纠结,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魏缘音抬头,刚好瞧见施茜望将棉花糖塞进嘴里,又是一声咔嚓,魏缘音顿时一愣。
“嘿,你在看什么啦?”施茜望疑惑道,“分你一口?”
“啊,不了不了,谢谢。”魏缘音摇摇头,却在心中犯起嘀咕:“这真的是棉花糖能发出来的声音吗?”
魏缘音边寻思着边把棉花糖送到了嘴边,小口咬下,那层脆皮被咬破,棉花糖化在舌尖。
“感觉怎么样?”云梦晃悠着手里的筷子问道。
魏缘音挠挠头:“很好吃,嗯,好像奶油?”
“而且,”魏缘音仔细回忆,“有点木头的味道?”
“烤焦了么?”陈啼鸟笑道。
“那肯定不是!”魏缘音摇头辩解,“都没看见有变化,怎么可能焦啦?”
“不过,”魏缘音点头道,“这个味道超级棒,木头的味道也超级棒。”
云梦噗嗤一声,眼睛弯成月牙:“总之,大家喜欢就好。”
……
光影在房间里跳跃,映出人影。月光透过窗户在画布上洒下一片银光。
胡守安涂抹上几笔色彩,越过画框悄声观察起角落的商人。
良久,商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头:“说。”
“非常抱歉,打扰了你,”胡守安脚下的阴影卷动,房间回复如初,“因为我感觉你好像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有些犹豫。如果可以的话,请问能占用一会儿你的时间吗?”
“你留下,是为了什么?”商人的声音还是同以往那样低沉、不带起伏。
“我想说声谢谢,”胡守安走来,隔了段距离坐在商人一侧,“这段时间,你们都帮了我很多。”
商人没有回答,胡守安自顾自继续道:“我现在——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去再次站在阳光下。”
“无论是陈啼鸟还是施茜望,他们都在一直、一直鼓励我,这段时间我听到的安慰,也许比我前几年加起来都多吧,”胡守安放缓语速,“很抱歉,让你们一直照顾我的任性。”
“我早该站出来,却因为我的问题,让他们辛苦那么久,这真的非常抱歉,”胡守安认真道,“不过,现在也不迟,我终于可以帮上忙了,终于可以为大家分担压力了,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接受我的地方。”
“被人需要,真的是一种很棒的感觉。”胡守安嘴角上翘,继续他的自言自语。
……
那袋棉花糖没一阵就被分了个干净,现在火炉里的火还挺旺,众人围坐在小火炉旁,个个脸映得通红。
魏缘音褪下外套抱在怀中,她在温热的衣服表面蹭了蹭脸颊,感概道:“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
“嗯嗯,”施茜望靠在魏缘音身旁,“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唔,大概是不可能啦,”魏缘音皱起眉,“咱还要工作呢,天天休息可没饭吃。”
陈啼鸟笑着:“偶尔休息休息也是好事,不是么?”
“这话倒是真切,生存固然重要,”云梦从火旁站起,缓步走向矮墙,“可生活也很重要啊。”
魏缘音偏头:“但先要活着才能'活着'咯,而且,咱还有好多事要做。”
云梦扭过头,轻笑两声:“那便加油吧。”
说罢,米白色的围巾扬起,云梦轻巧翻上矮墙。
那身影如此轻飘,像一只风筝。
“她会死……”魏缘音的脑海里商人的声音如此清晰,那个日期——三月三,好像成为了某种魔咒。
……
黑夜中,胡守安的絮叨已停下许久,商人还没有回应,地上桌椅的影子交错,有些杂乱。
没有其他声音,只是安静,胡守安透过窗看着外边的天空。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能看到未来,对吗?”
商人反问:“为什么想知道未来?”
“抱歉,很难理解吧?”胡守安低下了头,“我是个软弱的人,我没有胆量去面对未知。”
“也许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胡守安自嘲道,“知道一个确定的未来,然后按部就班,是最安心的吧。”
胡守安靠着墙,小声说到:“毕竟,这至少能让我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会不会有回报。”
“我不常主动去了解未来。”商人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甚至根本不像是声带发出的声音。
“这样啊,请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胡守安偏过头,“我一直以为有这种才能的人,会很乐意窥视未来——抱歉,是不是冒犯了,如果不想告诉我,也是可以的。”
商人回应道:“我看见未来,不止一个,在我眼中你可以同时活着、死去,但只有所有的可能叠加在一起,才完整。”
“我不是神,我有偏向,”商人一字一句道,“我会下意识将结局导向我所希望的模样。”
“谢谢你,”胡守安有些讶异,“告诉我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商人扭头看向胡守安,一字一顿:“没有任何问题,朋友关系的建立,就是互相暴露秘密。”
“哈哈,”胡守安尬笑几声,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是这样吗?”
……
“怎么了吗?”云梦的声音将魏缘音从恍神中唤醒。
魏缘音这才惊觉,自己拉住了云梦的胳膊。
“呃,小——小心,”魏缘音含糊其辞,“天台边坐着,不安全。”
“谢谢关心,”云梦笑着,“我会注意安全。”
“那就好,那就好,”魏缘音慢慢松开紧抓的手,“要不还是下来吧?真的不安全啦。”
“不用哦,”云梦的双脚在空中摇晃,“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风吹过的飘摇,能让我感觉到我是一只自由的风筝,”云梦看向楼下,“在这里,也能看到这片城市灯火,也能听到这片城市的旋律。”
“旋律?”陈啼鸟也走了过来,“城市的旋律么?”
“嗯,这座城市的旋律,就像齿轮的咬合声那样精确,”云梦放任风吹起围巾,“但,人不是齿轮,我想听到些更轻的旋律。”
云梦指向黑暗中的城市中心:“那里有一座塔,你们能看到吗?”
魏缘音遥遥望去,确实有一座若有若无的塔:“大概可以,怎么了吗?”
“那是他的纪念馆,”云梦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但人们已经忘记了。”
陈啼鸟靠在围墙上,询问到:“'他'是?”
“是这个城市的创始人,是最初的12议会的一员,是大洪水后教导人们团结的第一人,”云梦回忆着,“大洪水后,是他带领人们跨越偏见的沟壑,放下过去的身份,重新站在土地上,手拉手一点点耕耘出了他梦想的未来,人人都能实现梦想的未来。”
云梦轻轻摇头:“但人们已经忘记了。”
“但,”陈啼鸟抱紧盒子,向云梦笑道,“你还记得,不是么?”
“嗯,因为我就是追随他而来,”云梦轻轻一笑,“因为我知道他故事的最后,他来到了这里,和最痛苦的人们站在一起,和最天真的人们站在一起,和他最爱的人们站在一起。”
“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最初的人们都怀揣着梦想,”云梦望着那片星空,“所以,怀揣梦想的我,就来到了这里。”
魏缘音偏头道:“那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我的梦想吗?”云梦将围巾上拉,“也许实现了吧。”
“这里的风——变得好重啊,”云梦小声道,“有些冷了,我先下来。”说罢,从围墙上跳回天台。
……
安静得可怕,胡守安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你说你会把结局导向你希望的模样,”胡守安故作轻松,“那不是很好吗?毕竟大家都会希望有好的结局,不是吗?”
“好结局?是啊,好结局,从理智上来说,我应当期望好的结局,”商人语气平缓,“所有人都能互相理解,所有恶人都能恶有恶报,所有善人都能善有善终……”
“最后,大家可以手拉手站在阳光下迎接光明的未来,”商人开始缓慢而沉重的鼓掌,“好结局,好结局啊,哈——哈。”
……
云梦退回火炉边:“你们知道吗?每天晚上,城市边缘的灯光总会少那么几盏。”
“而网络上的火气,”云梦黯然道,“总会多那么几分。”
“网络?”魏缘音挠头道,“这倒不清楚了,现在用得起手机的家伙可不包括咱呢。”
“看来你可以,对么?”陈啼鸟将盒子紧紧抱住,“现在的舆论如何了?”
“不好,非常不好,”云梦注视跳动的火焰,“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和城市边缘的其他地方一样了吧,不,也许会更加混乱。”
云梦从包里取出一条吊坠项链,那吊坠瓶中的花朵依旧鲜活,云梦注视着,小声道:“我想去那座塔看看,不过,我想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魏缘音一眼认出云梦手心里那个小玩意,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陈啼鸟抢了先。
“那是什么?”陈啼鸟询问道。
“哈哈,这个吗?”云梦提起吊坠轻轻摇晃,笑道,“是希望哦。”
……
商人鼓掌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一下、两下、三下……
他笑了起来,笑声伴着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戛然而止,再次安静,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商人平静而清晰地说:“我祈祷你们堕落。”